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兩百三十七章 我不敢說出它的名字




    “前線拼命的人未言一個‘退’字,你們竟要替他們做了這個主嗎?"



    “他們用血肉鋪就一條通往貴邑城的路,把荊棘都拔掉了,把刀劍都斬斷了,是為了往後我齊人,能夠從容地往來於兩都之間。此後東域至南域,沒有險礙。臨淄至貴邑,是為坦途!"



    “你們求名求功求業求大局—一什麼是大局?“



    “此去南域萬里,一路屍骨!前線將士以命爭功,血染徵旗,朕若連個安穩後方都不能保證,做什麼天子!?“



    齊天子直接站起身來。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頂禮相拜。



    “繼續打!“



    齊天子大手一揮,如決浮雲,是定乾坤—一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爛,打到月移位,朕一口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目。必要打破夏都為止!“



    他的聲音高上九天,又震揚六合,履極至尊,威懾天下——



    “朕要犁庭掃穴,滅夏國社稷。



    朕要貫通東南,懸照我大齊經緯。



    朕要讓這天下知道一姒元贏不得霸業,姒驕保不住夏國。



    姬鳳洲出手,也一樣!“



    “朕!”



    他當著滿殿文武,當著大齊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龍袍!



    於是人們赫然仰見,齊天子龍袍之下,已將戰甲披掛!



    他的決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確不過,堅定得無以復加!



    “朕以大齊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奮餘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輕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齊國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無關痛癢。他國言退,舉以刀兵!“



    “景國若真敢參戰,朕當御駕親征,與姬鳳洲會於天京!”



    霸國天子一言,叫天下風雲動!



    姜述的態度非常強硬,意思也很明確——



    於闕領鬥厄軍南下,不過虛張聲勢。



    但我也願意把它當做你們景國真實的態度來應對。



    齊國已經做好了與景國全面開戰的準備,不知景國準備好了嗎?



    這一戰若起,規模要更勝於景牧之戰。



    因為天子傾國!



    千年霸業付於一戰,齊國有這樣的決心,景國有嗎!?



    “景國不會來了。“



    朔風獵獵的城門樓上,柳希夷走了過來。



    他的外表,本來就是一個很有些年紀了的老人,當初成就神臨並不輕鬆。



    現在又像是更老了幾十歲。



    堂堂一位當世真人,竟看起來有些佝僂了。



    奚孟府一點形象也沒有地坐在城樓角落裡,目光越過城垛的凹口,眺望遠空,沒有回應。



    “施壓可以,打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可以,於闕真個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現在開始一場傾國之戰景國不可能有這樣的決心。”



    柳希夷繼續說道:“甚至於這一點不會以姬鳳洲的意志為轉移。景國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鳳洲一人之景國。”



    “景國不會來了。



    若要與齊國傾國而戰,景國唯一能夠接受的結果,就是在不傷筋動骨的前提下,贏得大勝。一旦損失慘重,哪怕贏了,接下來也必然是諸強瓜分中域的盛宴。是勝亦敗!這是景國作為中央帝國必須要面對的局面。



    而想要在傾國之戰裡,無損地大勝齊國,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無論我有多討厭姜述,我都必須要承認一個事實—他打仗還沒有輸過。”



    “所以我們的確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說。



    奚孟府默默地想歲月真的不饒人,這個脾氣暴躁的老傢伙,竟也開始變得絮叨起來。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汙暗沉的地磚,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放下國相的儀態和束縛,他滿足地呼了一口氣。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沒有發脾氣,而是說道:“周雄被調離了長洛。天子想要藉機做什麼,已經很明顯了.…



    這句話若是讓旁人聽到,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無論齊夏,甚至於放眼天下,無論站在什麼立場的人,只怕都無法安枕!



    長洛府有什麼?



    長河橫貫現世,東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長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無底之地窟,就承接著這條陸地瀚海的盡處。



    而這無底的地窟勾連著什麼?



    在很多傳說中,位於夏國境內的長洛地窟,聯繫著禍水!



    禍水是什麼地方?



    是現世極兇之地,是整個現世的負面所在,一似凋南淵之於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宮鎮之,血河宗治之,其兇其險,世難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這樣的帝國高層當然知道長洛地窟能夠勾連禍水,這不僅僅是傳說作為國相、國師,他們更知道一件絕密的事情—一當初夏襄帝敗亡之前,就已經想辦法撬動了長洛地窟與禍水的聯繫,設下了陣法,可以引動禍水侵入人間,掀起滅世之災難!



    可最終直到敗亡,夏襄帝也沒有選擇啟動這一步後手。



    柳希夷繼續道:“周雄這個人,外柔內剛。他覺得不對的事情,他一定不會做,誰按頭也不行。所以先帝當初才會選他鎮守長洛。"



    “而東線抽調的諸位侯爺裡,正好有一位是堅定的帝黨,什麼樣的命令都會去執行。"



    他扭過頭來,看著奚孟府依舊平靜的臉,緩聲問道:“我現在才意識到這些,你是什麼時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終於開口道:“當武王跟我說,其實景國什麼時候來已經不重要’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艱難地說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嗎?”



    奚孟府仍然看著天空,只是說道:“在當前局勢下,如果大夏內部不能統一意志,絕無倖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權力慾時.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許。”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使天子走投無路,是國師的責任啊。“



    柳希夷長嘆一口氣。



    這位對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國相,終是忍不住道了聲:“古來天家無情,無能者尤其無情!“



    夏襄帝當年還是放棄了引禍水入現世的選擇,寧願轟轟烈烈帶著幾個皇子皇女一起戰死。當然不是說,他是一個沒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這樣的選擇,實在是天怒人怨。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整個現世的公敵,必然會留下萬古罵名!



    而今天…



    以貴邑城孤城固守,放棄東線馳援北線的大戰略,是奚孟府親自制定並執行的。



    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事情,也理所當然的應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過在這個戰略裡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當年按而未發的後手引動出來…



    成為現世公敵的,當然是奚孟府。承擔萬古罵名的,當然是奚孟府。如若饒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宮千刀萬剮的,當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罵當代夏皇無能,著實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動聲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聲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說,我也會同意的。之所以我沒有先君王之憂而憂,主動想到這一步,因為這實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敵,毀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惡,天下人難道肯相信,引禍水入人間,竟是我一人能決?但天子既然覺得我可以擔當,那我便試著擔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