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十七年




    “在過去的十七年,革蜚只能站在旁邊看,不能坐上棋凳。”



    “我希望他能夠看懂,又不希望他能夠看懂。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種矛盾呢?”



    高政抬起頭來,看著棋枰對面的革蜚,眼神非常平靜:“混沌?燭九陰?”



    革蜚臉色驟變!



    他的眼睛一瞬間發生改變,左眼漆黑如墨,沒有眼白,右眼慘白如雪,沒有瞳仁。一股恐怖至極的氣息,在他的體內甦醒!蓬勃!張揚!



    血液是澎湃的,筋肉被力量充塞。



    一時間天地似獄,殺機起如狼煙。



    但高政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



    天沒有入夜,也沒有變得更亮堂。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



    或者說,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無聲的交鋒持續了一段時間。



    高崖邊上的綠苔,剝落了一塊。



    革蜚忽然一笑:“為什麼不叫我革蜚呢?”



    他恐怖的氣息一瞬間全部收斂,他的眼睛也恢復常態。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政對面,顯得非常溫和。



    “革蜚不會坐上這張棋凳,不會坐在我的對面。”高政淡淡地說。



    革蜚立即站了起來,站在空白棋枰旁邊,作出一副思考的樣子。然後問:“老師,學生實在看不懂,您在與誰對弈?”



    空白的棋枰沒有答案。



    高政也沒有給。



    這位主導了隕仙之盟、又曾經問道暮鼓書院、被稱譽為越國有史以來功業第一的國相大人,如今似乎也只是個獨坐後山的孤寡老人。



    他甚至於說話都顯得很遲緩,只是慢慢地說道:“革蜚見不得蛛網落葉埃塵,從五歲那年開始,就會幫我打掃。我記得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掃帚高。”



    他的眼神很遙遠,好像穿透了時光,模仿著稚童跳脫的、自信的語氣:“吾高不及帚矣,欲掃天下!”



    又收斂了眼神,自己回答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而現在,坐在他對面的這個革蜚,認真地道:“等會我記得打掃。”



    高哲好像嘆了一聲,但又好像沒有。



    他畢竟只是坐在那裡,慢慢地說道:“你太緊張了。”



    “易勝鋒感覺到了危險,但是他並不知道你是誰,也並不足夠了解革蜚……”



    他抬起頭來問道:“革蜚為什麼不能讓他感覺到危險呢?”



    迎著老人的眼睛,革蜚笑了:“您說得對。”



    “你已經在越國生活了這麼多天,革氏嫡傳的身份,可以給你足夠多的便利。而你竟然沒有更瞭解我一些,貿貿然就想控制我,好讓我替你掩飾身份……你太傲慢。”



    高政慢條斯理地強調道:“在現世,你沒有傲慢的資格。”



    革蜚低頭表示受教:“您教訓得是。”



    兩個人完全就像是正常的師生那樣。



    一個認真教導,一個用心學習。



    “傲慢是生存的障礙,緊張是失敗的開始。”高政說道:“你要先解決這兩個根本的問題。”



    革蜚道:“還請老師指點。”



    “先從做事開始。”高政很隨意地道:“現在下山去,不許殺人,不許動用超出應有範圍的實力,解決你今天闖下的簍子。你殺的人,你要有交代,他們的後事,你要處理好,跟南斗殿有可能的糾紛……你要掐掉。”



    “明白了。”革蜚若有所思。



    “今天就到這裡。”高政說著,又回過頭去,注視他那空無一物的棋枰。



    革蜚慢慢抬起頭來,嘴角帶笑:“您真是一位良師。”



    “首先我是越國人。”高政毫無波瀾地說道。



    革蜚直起身來,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這一趟與他料想的太不一樣,但卻別有收穫。



    大有收穫!



    走到那扇木門前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問道:“對了,您是怎麼發現我的?”



    “那是下一課的知識。”高政看著他的棋,頭也不抬。



    革蜚又道:“我好像還沒有回答您,我到底是混沌還是燭九陰。”



    “那不重要。”高政說。



    革蜚看著他獨坐棋枰前的側臉。



    像是看到了一幅已經斑駁的工筆畫。



    他只看到一個憂愁的老人。



    不知他為什麼而憂心。



    他緊皺的眉頭,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蕭瑟的秋景……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一丁點,因那個五歲孩童而起的哀思。



    “吾高不及帚矣!”



    那畢竟是真真切切的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