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夭

    特意炮製出的劇本,精心準備的服裝和場景,安排穆薔勾引荀洌,都是為了營造出一個讓人心神恍惚,控制力散漫的特殊氛圍。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平常極力剋制的秘密,就會不小心暴露在暗中窺視的目光下。

    就連餐桌的座位,看似是個人意志的選擇,實際上都在四個女人的掌控當中。

    蕭白、莊子怡兩人先一步坐下,穆薔頤指氣使的要求換位置,不知就裡的宋家兄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後形成了穆薔在荀洌身邊瘋狂騷擾,賀彰明坐在兩人對面的最佳ob席上黑臉忍耐的局面。

    而蕭白和莊子怡,一個坐在賀彰明斜對面,一個在坐在他右手邊,一直不動聲色的靜靜觀察他。

    結果蕭白在觀察後居然得出一個賀彰明“蠻可愛”的結論?

    冷翡玉飛了個白眼,蕭白摸了摸鼻子。

    “怎麼說呢,如果你看到賀彰明那個拙劣的表演,你大概也會覺得他有點可愛。”她想了想,補充:“嗯……還會覺得他很可憐。”

    冷翡玉沉默。

    她不信,也不想相信。

    賀彰明?調情?

    哈!

    調情那得是雙方你情我願才調的起來的,而不是一邊拿著刀子威脅,一邊說我愛你。

    以冷翡玉來看,賀彰明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嘴上說我愛你,然後把人關在小黑屋裡三天三夜只給水喝,放出來之後還裝模作樣的流兩滴鱷魚眼淚,五官扭曲嗓音沙啞的說些什麼“是你逼我的”“我都這麼愛你了你怎麼可以不愛我”“如果一直把你鎖在身邊,讓你的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你大概就肯回過頭看我一眼了吧”之類的鬼話。

    至於可愛的形容,更是讓冷翡玉難以接受。

    在她看來,傻乎乎的宋傲然都比賀彰明的可愛。

    起碼宋傲然被踩了一腳,最多隻是罵句髒話呢。

    冷翡玉扯了扯嘴角,清晰無疑的顯露出對蕭白的強烈質疑。

    蕭白瞅她一眼,淡淡道:“小翡,你是不是對賀彰明太過偏見了?”

    冷翡玉冷笑一聲。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

    “我是對他有惡意。”

    蕭白默了幾秒,沒說話。

    冷翡玉咬了下唇,覺得還是應該聽聽蕭白的分析,於是又說道:“如果你有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小翡,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人類是如何把狼馴養成狗的?”蕭白想了想,轉了個話題。

    冷翡玉眼眸閃過一道疑惑,卻還是說:“抓捕一些力量弱小,落了單的狼,或者直接把母狼殺死,留下小狼崽子,再一代代從他們之間篩選攻擊性最弱的進行繁育和馴化,經過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終於成功的把野狼訓練成家犬。”

    蕭白抿唇笑了笑:“最近有研究人員提出了一種新的觀點,也許在哪些服從性最好的狼中,有那麼幾個是因為缺少食物而主動向人類靠近的。”

    “它們會為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或者說,為了吸引自己的東西,自願收攏爪牙,露出後頸和脖子,臣服在人的腳下。”她綿言細語的說著,聲音裡有種優雅理性的韻味:“我今天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冷翡玉垂下星眸,沒有說話。

    “我們認識的賀彰明,有生而高貴的地位,有崧生嶽降的天賦,有俊美無匹的外表,甚至有超乎尋常的毅力與執著,他這樣的人,會愚蠢的、幼稚的、魯莽的做出那種事情,只能說明他要麼失去了智商,要麼,已經開始自願接受馴服。”

    “小翡,你知道我在看到他的舉動後,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冷翡玉抬眼看她。

    這個面色蒼白,只有唇瓣帶著點淺淺的櫻粉色的女人笑了笑,抬手撥開了夜風吹亂的微卷碎髮。

    “是埃克蘇佩裡的《小王子》裡的那一句話,‘please,tame me!’”

    請你……馴養我吧!

    冷翡玉不是傻子,相反,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立刻就聽懂了蕭白的暗示。

    蕭白雖然是策展人,但實際上,策展只是她的副業。

    她的本職是心理諮詢,只是後來在這一行幹久了,發現即便是能夠花費大把金錢找她諮詢的客戶,往往也都是一些在心理上和普通人一樣平凡的有錢人。

    他們有著諸如婚姻失敗、親情破裂、自我否定之類千篇一律的抑鬱問題,而不是她想探尋的那種天才的靈光一現、極惡極善,於是漸漸就對此失去了興趣,轉型做起了策展,後來居上的成為藝術界知名策展人。

    雖然不再從事相關工作,但蕭白的眼界卻沒丟下,她做出的判斷,可以直接影響到冷翡玉的想法。

    可蕭白所見到,僅僅是那一瞬間賀彰明的表現和反應,而冷翡玉所瞭解的,卻是一個從她進入賀家,直到死亡為止,這長久又短暫的一生裡,一個男人的全貌。

    夜風吹拂著蕭白的碎髮,同樣也吹拂著冷翡玉的臉頰,她感受著不斷變化,永不停歇的氣流從鼻尖拂過,被她納入吸氣,再被她呼出體外。

    這是活人才能擁有的權力。

    那麼理所當然,又那麼珍貴異常。

    絕對,不能再一次被剝奪。

    清晰意識到這點後,冷翡玉的呼吸突然變得有點兒沉重,彷彿活著本身就已經給了她許多的壓力,她撂了下眼皮,淡淡道:“……可賀彰明既不是玫瑰,也不是狐狸,更不是區區一匹兇惡的野狼。馴服他,需要的代價太高。”

    她一頓,想到荀洌試圖遮掩,卻依然被她看到的脖頸紅痕,眼中起了凜冽的寒光:“而且,我不可能放任阿洌去做這種危險的事。”

    對於她毫不掩飾的恨意,蕭白只是微微一笑,攏了攏身上的皮草:“我倒是無所謂,小翡,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只是喜歡看著你們這些聰明人追逐、纏繞、糾結、最後分開的人生,這很有趣。”

    冷翡玉看了她一眼,神情嗔怪:“罵我像老妖婆,明明你才是大變態。”

    蕭白大笑,抽氣間又帶動氣管咳了起來,半響才平復下來,氣弱的說:“活不了太久,就只能抓緊時間多看點精彩的東西了。這世界上又有什麼能比人心更復雜,更美妙呢。”

    撫著她薄如紙張的後背,冷翡玉有些沒好氣:“你該多和澹然哥交流交流,你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

    “他?”蕭白皺了皺眉,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厭惡的情緒:“他那種人,沒有人心,只有算計。”

    冷翡玉斜著她:“還說我有偏見,你不照樣也有偏見?”

    蕭白臉上的厭煩一掃而過,很快又恢復知性熟女的美麗,含笑道:“不然你我怎麼會成為朋友?”

    聞言,冷翡玉也笑了起來,兩人一路這麼走走停停的說話,已經到了會所外的車道,一輛白色的寶馬740正停在路面上等著蕭白。

    來接蕭白的是一個最近正在瘋狂追求她的畫家,冷翡玉先彎腰和他打了聲招呼,然後扳住她的肩膀捏了捏:“穆薔說的沒錯,不準熬夜,聽到沒有?”

    蕭白順從的點點頭,冷翡玉又說:“其實我也應該和你一起去的,但是賀彰明在,實在不好走開。”

    “怕你的阿洌被狼叼走了?”蕭白輕笑一聲:“我看未必,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但我覺得他不是那種會輕易動心的人。”

    她一頓,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對荀洌的評價:“他這個人,我看不透。”

    “沒事,我看的透阿洌就行。”冷翡玉有點兒憂慮的說:“主要的問題是,賀彰明都開始這麼不要臉了,不要臉的男人才最可怕。”

    蕭白啞然,無語的撥開冷翡玉的手:“小翡,你太焦慮了,荀洌又不是你捧在手心的寶寶,至於這麼緊張嗎?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見。”

    說罷,她鑽進轎車,開打車窗和冷翡玉揮了揮手,車子就啟動離去。

    冷翡玉目送著她離去後,又在路邊站了片刻才轉身回去,突然,手包裡的手機開始震動。

    她拿出手機接了電話,聽了幾句後臉色就是一變,雙眉微皺的說:“好,我馬上過來。”

    剛掛了電話,那輛寶馬740又折返回來,車窗落下,露出蕭白抑鬱的小臉:“走吧,我已經做好通宵開會的準備了。”

    冷翡玉嘆口氣,一邊開門上車,一邊捏著手機撥出電話。

    “只能這樣了,我和穆薔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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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

    “好啦,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拜~”

    穆薔掐了電話,轉頭和莊子怡說:“小翡不回來了,美術館那邊出了點事情,她和蕭白直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