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

    荀洌擰開水龍, 清澈的流水傾瀉而出。

    他鞠了捧水,俯身拍打臉頰。

    讓臉浸泡在冰涼的水裡, 連眼睛與鼻唇都完全沉沒。

    反覆幾次,直到躁動昏沉的大腦徹底冷靜下來。

    荀洌抬起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洗手間的燈光很昏暗,暖黃色的光落在他臉上,斜斜的打出一片陰翳。

    但被照亮的輪廓,又被渡上了柔和的光暈。

    一半冷冽, 一半溫柔。

    就像醫生那樣,最堅硬最冷漠的外殼下,是一顆溫柔到了極致的內心。

    荀洌看著那張臉,剛平靜下來的內心又有了點躁動, 他雙眉緊皺, 再一次鞠水撲臉, 直到髮膠固定的黑髮都被水打溼, 滴滴答答的撂下了幾屢,才停下動作。

    幾道水紋緩緩的從眉梢,沿著臉頰一路向下, 蜿蜒著落入了他溼潤的嘴角。

    荀洌抹了把臉, 洗洗手後擰緊水龍頭。

    他靠著牆壁, 垂著頭低低的嘆了口氣。

    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入戲”,但他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影響了。

    醫生的剋制,醫生的深情,甚至是醫生的謊言,都讓荀洌不可控制的聯想到原主。

    扮演醫生的時候, 他甚至有些恍惚, 覺得自己和原主已經合二為一, 成了同一個人。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

    可偏偏,賀彰明的舉動,又讓他清晰意識到虛幻與真實的巨大區別。

    假如今天這個小小的遊戲是對原劇情的預演,那麼編寫劇本的冷翡玉就是操作一切的導演,其他人是聽導演現場講戲的演員。

    整個舞臺上,只有荀洌一個人拿到了全部的劇本,清楚每一個人戲份。

    當他循著故事線按部就班的演繹時,忽然有一個演員跳了出來,叫囂著打亂了導演的佈置。

    賀彰明這個混賬,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還有冷翡玉,為什麼又要親手撥開傷口,把難堪的過去以這種方式再經歷一遍?

    一個男主,一個女主,這倆個支撐著這個狗血愛情文的世界之子,怎麼一個個都像變異了似的,讓他這個手握劇情金手指的天外來客猜測不透?

    荀洌撥了撥頭髮,嘆出一口濁氣。

    因為變數而產生的忐忑不安,隨著濁氣一起吐了出來,他調整好心情,直起身走出洗手間。

    一過拐角,就看到賀彰明正站在窗邊抽菸。

    他取下了皮簷的軍帽,脫了厚呢風衣,但身上還穿著那套墨綠的軍裝。

    從荀洌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白霧繚繞,綠植掩映後,他硬挺的背部和穿著長靴的一雙長腿。

    這還是荀洌第一次看到賀彰明抽菸。

    他想起賀彰明身上帶著一種菸草味,淡淡的,只有靠近了才能聞到。

    吸了吸鼻子,荀洌心裡有點癢。

    他剋制的搖搖頭,越過賀彰明準備離開。

    走出半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

    “荀洌。”

    荀洌站住,沒有回頭,掃了一眼四周,沒到看人後,才沉聲回道:“什麼事?”

    賀彰明的沒直接回答,只是又喚了聲:“荀洌。”

    聲音很低,聽不太出來情緒。

    荀洌垂在身側的手蜷曲了一下,轉了身。

    “到底有什麼事?”

    剛才還背對走廊的賀彰明此刻已經轉了過來,他倚著窗扉,白手套裡夾著細細的香菸,垂眼吸了口,菸頭一點火光閃過,很快湮滅成灰燼。

    賀彰明吐了口白霧,朝荀洌揚了揚下巴:“太遠了,你過來。”

    荀洌站在原地沒動:“我不抽菸。”

    賀彰明挑了挑眉。

    “不是叫你一起抽。”

    荀洌扯了扯嘴角:“我不抽二手菸。”

    聞言,賀彰明沉默一瞬,轉手掐滅了菸頭,他摩挲了一下被菸頭燙的焦黃的手指套:“這樣總行了吧?”

    荀洌瞅著他,仍是一動不動。

    “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賀先生。”

    “你確定嗎?”賀彰明把半截香菸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手插進了口袋,姿勢愜意:“剛剛在局上,你好像沒這麼鎮定,反而很緊張啊?”

    荀洌眼神飄忽了下。

    他想起現在穿的這件衣服裡還放著竊.聽.器,如果沒猜錯的話,賀彰明那身明顯不屬於他的軍裝裡肯定也放了一模一樣的小玩意。

    雖然不知道冷翡玉是不是已經運轉設備了,但有備無患四個字,隨時都是適用的。

    而且隨時都會來人的走廊,也不是什麼方便說事的地方。

    想到這,荀洌搖了搖頭:“賀先生如果要過問合作的事情,不如我們另約個正式的場合。”

    他想了想,又補充說:“不過與其問我,還不如直接和秦小姐溝通,我想賀先生應該也清楚,她才是我們這邊的項目負責人。”

    一串話說完,他禮節性的一點頭,就要離開。

    “荀洌,我有點想不明白。”

    賀彰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他眼簾低垂,眉間微顰,似乎真的非常困惑:“為什麼我們之間,明明都發生了這麼多事,你卻能在每次見到我後,都裝出一副陌生人的樣子?”

    荀洌一怔。

    又聽到賀彰明淡淡的說:“荀洌,你是真不知道我的心意,還是在故意裝糊塗?”

    “心意?”荀洌皺眉:“賀先生,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賀彰明溢出一聲低低的冷笑:“對,就是這樣……荀洌,你以為你做出這幅無辜的姿態,我就會信嗎?”

    荀洌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仔細想了想,原來是軍官的臺詞。

    他揚了揚眉毛:“賀彰明,你是不是受遊戲影響,還在戲裡?”

    賀彰明抽手,白手套劃過腰間的深褐寬皮帶。

    他本來生的肩寬腰窄,是個行走的衣架子,穿上一身硬挺制服,皮帶軍靴,更是顯得腰細腿長,器宇軒昂。

    荀洌眨了眨眼睛,別過視線,語氣寡淡:“看清楚了,我不是醫生,你也不是軍官。”

    “荀洌,我很清醒。”賀彰明嗓音低沉:“我覺得……有問題的是你。”

    荀洌嗤了聲,正要諷刺回去,就聽得賀彰明又道:“醫生愛交際花,那麼你呢,你愛她嗎?”

    荀洌微愣,隨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冷翡玉,當下淡淡的說:“我當然愛她。”

    賀彰明瞳孔驟然緊縮,一直還算冷靜的視線徒然變得尖銳,一雙深邃鳳眸如鷹一般盯著荀洌,重複了一遍:“你愛她?”

    “是啊。”

    荀洌大咧咧的承認,在賀彰明刀子似的目光裡,他內心毫無波動,平靜的說:“賀彰明,小翡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可以看著她和另一個人幸福終生,但絕不能接收她為了另一個人痛苦傷心。”

    “我想不出除了‘愛’之外,還有什麼詞彙能形容這種情況,所以我認為,我是愛她的。”

    荀洌覺得自己已經說得透透了。

    言下之意,你想追求冷翡玉,沒事,ok。

    你要是求而不得而發狂,那就抱歉了。

    這樣的態度,賀彰明這位男主大概能滿意吧?

    賀彰明不是傻子,自然聽懂了,他沉默片刻,臉色緩和了許多。

    荀洌甚至從他目光中品出了一絲滿意。

    呵,自己這個威脅最大的男二主動退讓,賀彰明當然會滿意了!

    荀洌不屑的瞅了瞅賀彰明那張濃顏,心中不知為何有點酸溜溜的。

    有一點點像看冷翡玉和夏完淳時,大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難道他不自不覺的也迷戀上了冷翡玉,所以才在主動交出大白菜時發酸?

    荀洌搖搖腦袋,趕緊把這個危險的想法踩回去。

    扯了扯嘴角:“我先回去了。”

    “等等。”賀彰明喊住他,轉暖的神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容光煥發:“還沒說完。”

    荀洌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皺眉道:“哪有這麼多廢話可說?”

    隨即煩躁的扭過頭,抽身要走,忽的手腕被拽住,受力之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一個方向倒去。

    一雙溫潤的手接住了他,荀洌踉蹌的站穩身子,就感到扶住自己臂膀的手移到了腰間。

    他抬起頭,撞進賀彰明的眼睛。

    視線相觸的一瞬,心臟立刻像是被一隻手緊攥,怦怦直跳,卻又攥的沒有跳動的空間。

    大概是常年高居上位,居移氣,養移體,賀彰明修煉出了一身凜冽傲慢的氣質,無論酒吧初見,還是後來在項目談判時,他都是一副冷漠霸道的模樣,有種高不可攀的疏離感,不用他親自發話,人們就會自慚形穢的保持距離,只敢遠遠的看著他、仰慕他、崇拜他。

    就是這種傲慢的疏離感,讓荀洌一眼心動。

    荀洌有時候會思考,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不走心的海王,後來得出的結論,是他既想不斷征服,又會很快膩味,而且還不想承擔任何責任,渣的令人髮指,才會逐漸在征程中迷失自我。

    直到他來到了這個古怪的書中世界,一眼看中了一個看起來超辣超難搞的傢伙,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佔有他後,又忽然發現,這個男人永遠都不會被他征服。

    正因如此,賀彰明才會對他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可現在,男人眼睛裡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搞錯了吧,這可是賀彰明耶?是那個為了女主哐哐撞大牆的男主耶?

    他……為什麼要用這種目光看自己?

    荀洌睜大眼,瞪著賀彰明那雙彷彿很深情的深邃鳳眸朝自己壓來,隨即感到唇上落了一輕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