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瑾 作品

第57章 時光

    擔心他在學校受人欺負,她每天中午為他送飯送湯,風雨無阻。

    十歲那年城鎮上開了第一家麥當勞,鬱承每次路過的時候都會駐足。可是太貴了,他一次也沒有進去過,倒是看見之前找他茬的同學和對方的父親在裡面大快朵頤。

    鬱承從來沒有對侯素馨說過他的願望,每次與她並肩經過那裡時都會加快步伐,可是生日那天,侯素馨帶他去麥當勞,讓他對著菜單隨便點。

    鬱承小心翼翼地要了一個麥香魚漢堡,一袋薯條,配一包番茄醬。

    侯素馨讓他換成雙層牛肉,又加了一個紅豆派。在取餐的時候,鬱承看到媽媽將自己磨出繭子、流血的手指悄悄掩起來,對他溫柔微笑。

    那頓飯花掉了她將近一週工資,她給人家的小孩做花衣裳,日夜趕工掙來這點錢。

    她為他付出太多太多,他初中升學拿不到名額,侯素馨在房間裡急得要哭。

    鬱衛東勸她想開點,不如讓兒子早點出來做營生,好幫襯店鋪的生意,可侯素馨不許,她要鬱承繼續讀書。

    鬱承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他從學校放學,繞過教師辦公室的時候,遠遠看到母親提著幾個袋子上門。

    似乎是一些厚禮,他怔忡在原地,看見她向校長彎下膝,跪了下去。

    窮啊,真的是太窮了。

    隨著那撲通一聲響他少年人的脊樑也被彎折了。手指深深嵌進掌心裡,烙出紅印,他發誓自己將來會出人頭地,給她最優渥的生活。

    不為別的,只為她近十年來毫無保留的愛和付出。

    為她是他的母親,是他心裡最珍重的那個人。

    可是如今,連她也要忘記他了。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深夜,鬱承把他十數年來不見天光的傷口揭開,袒露給她看。懷歆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誰緊攥在手裡,一陣陣的發疼。

    “我媽媽患了阿爾茲海默。”鬱承壓抑著嗓音說出這句話,輕緩的呼吸也沉了下來,“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忘了我。”

    哪怕每一次見面,侯素馨都尚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每次她看見他時眼睛都會發亮,但鬱承不知道這樣的時日還能持續多久。

    她再怎麼愛他,總有一天她是要忘的,會把他徹徹底底忘掉。鬱承自嘲,原來他也是個懦弱的人,對此不願相信也拒絕接受。

    懷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只剩下滿心的難過和酸澀了。

    每一天他都在害怕吧。

    一柄劍高懸頭頂,生命在走倒計時,知曉自己終將被最愛的人遺忘,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他的孤獨,那顆被厚重包裹的桃核為她留出縫隙,那條謎語也隱隱約約有了謎底。他的默許讓她心中熨燙。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吸引沒什麼道理,自遇見鬱承的第一眼,哪怕還不瞭解他的為人,他的過往,她卻清楚地知道他就是自己會屬意的那種類型。

    越探究越上癮,懷歆想,如今她也沒可能再全身而退了。

    “鬱承。”她輕喚,他頸間的溫度要把她燙化了,“以後讓我陪你吧。”

    “……”

    懷歆將臉緊貼過去,喃喃低語:“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感覺男人的身體僵了一下,而後陷入久久無言的沉默。

    好半晌,鬱承才推開她,眸光沉如深潭,晦澀而幽暗。

    “一直?”他攥住她的手指,雙眼緊盯著她,啞著嗓子低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懷歆被他弄疼了,睫毛無措地顫抖。

    “我知道……”

    “你不知道。”鬱承搖頭,喉結略微滾動。

    懷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好像有些惹他生氣了,可大腦混沌,此刻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理清紛亂的思緒,只是睜大眼睛看著他。

    “一直陪著我,要是做不到呢?”

    鬱承手上的力道也愈發加重。他步步緊逼,懷歆眸中剛剛消退的淚水又被激得滲出來,在眼眶裡打轉。

    她看起來要哭了,可憐兮兮的。鬱承知道她年紀輕不懂這些,不明白這樣的承諾是不可以輕易許下的。否則一旦打破,她將承受付不起的代價。

    因此他也不會把她一句戲言當真。

    懷歆眼尾通紅,很明顯是委屈了。她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慢慢地垂下頭去,不執一言。

    鬱承凝視她溼漉漉的眼眸和輕微顫抖的睫毛,片晌嘆息了一聲。

    算了,他和小孩較什麼勁呢。

    他把懷歆重新抱進懷裡,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

    懷歆緊抿雙唇,鬱承湊過去親親她,嗓音低緩道:“是我不好,剛才不該兇你。”

    懷歆抬起朦朧的眼看他。

    俊美無暇的五官,撇開生人勿近的內裡,他是完美的。

    也許是她不好吧,衝動之下把他們一同苦心粉飾的東西擺到了檯面上,戳破那層脆弱的窗戶紙。

    鬱承不相信她剛才說的話,所以第一個反應是將她推開。但其實他是對的。

    在這種情形下建立的關係往往不得善終,他們都需要更加深思熟慮。

    愛不是同情,亦不是施捨,她需要去仔細甄別分清,他也亦然。

    鬱承給她一個臺階,懷歆自然就順著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悶悶不樂地將自己泛紅的柔嫩指尖舉起給他看:“你看你把我手都掐疼了。”

    鬱承眼眸深暗,垂下睫羽。他握住她的手指,在纖細的指節上落下溫熱的吻。

    “這樣有沒有好點?”他小心地哄著她。

    “嗯,好多了。”

    懷歆不著痕跡地擦掉眼淚,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鬱承怔了一瞬,閉上眼與她吻在了一起。

    戳破窗戶紙也沒有關係,他們還可以合力再讓一切恢復如初。只要不去觸碰那裡。

    午夜悄然而至,他們放開彼此,鬱承站起身。

    “我想我該回去了。”

    走到門口,男人身影陷在一片昏暗之中,回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懷歆咬了咬唇:“晚安,哥哥。”

    鬱承的手臂垂在身側,淡笑了下:“晚安,小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