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初 作品

第111章 褚琬×賀璋(九)

    霜降過後, 天氣冷了很長一段時間,褚琬行職也變得困難起來。在騎了幾天馬之後,她實在受不住寒風, 便索性改用家中的馬車。

    陳文毅打趣她:“還以為褚姐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褚琬白他一眼:“我長得如花似玉,怎麼就不在意了?這幾日我明顯覺得皮膚變糙了,唉!”

    她經過天井的水缸,煞有介事地探頭過去照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臉。

    陳文毅好笑。

    “我們今日要去哪?”

    褚琬問,餘光瞥見官署大門進來一人頗是眼熟, 還未等她看清楚, 那人就先一步向她打招呼。

    “嗨呀,褚女官,這是打算出去?”

    那人走近, 褚琬笑道:“原來是張大人,張大人怎麼來戶部了?”

    “奉賀大人之命, 來戶部取幾份卷宗。”說完,他停了下, 目光促狹道:“另外,賀大人託我給褚姑娘傳話。”

    “什麼話?”

    “賀大人一早收到封信箋, 然後腳步匆匆走了,臨走前吩咐下官來給褚女官說一聲, 讓褚女官儘快去見他。”

    褚琬蹙眉,心下納罕,賀璋以前傳話給她都是小廝來送信,為何這次卻是這位張大人。

    許是看出她面上疑惑, 張大人解釋道:“賀大人走得急, 見我要來戶部, 就順道讓我傳話,說事情緊急,務必讓褚女官去一趟。”

    “何事?”

    “這我就不得而知,但聽說賀大人去了城外別莊。”

    城外別莊。

    褚琬頓時想到是天光墟的那樁案子。

    此前褚琬跟賀璋去過,彼時背後那人失了約,可分明定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日期,為何突然提前了?

    賀璋想必是去赴約了,如此一來,時間確實趕,讓張大人來傳話倒也是說得通。

    辭別張大人,褚琬對陳文毅道:“我忘了件事沒做,今日你自己先去如何?”

    “是關於大理寺賀大人的?”陳文毅瞭然地問。

    “跟你沒關係,”褚琬剜他,交代道:“晚些記得代我點卯啊。”

    “哎...褚姐姐.....”

    陳文毅見她撂下話就跑得沒了影,無奈搖頭。

    .

    城外西山這一片多的是達官貴人們的別莊,此時由於是初冬之際,幾乎沒有人來此地,整個西山荒無人煙,透著股蕭瑟。

    賀璋今早收到信,帶著護衛來到此地,卻並沒見到人,頓時大感不妙,走出大門時,發現門口圍滿了持刀黑衣人,而站在正中央的,正是此前在天光墟見到的那位東家。

    “蔡東家這是何意?”賀璋眯眼。

    “賀大人別來無恙。”

    “你何時知道的?”

    “在天光墟的時候。不過賀大人偽裝得極好,差點騙過我們,可賀大人卻忘了,但凡賀大人思忖事情時中指會不停地在袖口上滑動,也正是這個動作暴露了你。”

    賀璋不動聲色:“看來你們在大理寺也有人。”

    “或者...”他繼續:“蔡東家口中的背後之人並不存在,而一直操縱兵器交易的人就是你。”

    那人動作一頓。

    賀璋注意到了,犀利的目光直視著他,緩緩開口:“若是賀某沒猜錯,蔡東家其實也是我大理寺的人。”

    蔡東家道:“賀大人不愧是大理寺查案第一能人,洞察秋毫。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能知曉我習性的人恐怕只有大理寺的人,而且,還必定是與我關係匪淺。”

    賀璋負手,沉聲道:“陸大人,你也別來無恙!”

    此話一落,那人瞳孔微張,繼而大笑。

    他抬手撕下臉上的□□,露出真容,正是此前的大理寺右少卿陸驍,乃信國公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

    “我原本以為這世間已經沒人再認得出我,卻不想,還有你賀璋。”

    “畢竟你我共事多年,一年前你畏罪自縊於家中,我便知那具屍體並不是你。”

    “為何?”

    “我所瞭解的陸大人並非是那麼輕易自縊之人。”賀璋道:“只是我想不明白,陸大人既已逃脫,為何還要繼續做無謂抗爭。畢竟三皇子大勢已去,再無爭儲可能。”

    陸驍淡笑,那笑意顯得淒涼而深沉:“有些人一生就帶著使命,我一輩子的使命便是跟隨信國公,扶持三皇子。試問,倘若你賀璋有一天變成我這樣的境地,你是否會放棄跟隨景王?”

    “沒有倘若,我也不會有你這樣的境地,我跟隨的只有‘民心’二字,景王乃民心所向。”

    “呵!什麼狗屁.民心,只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若是三皇子得勢,自然也有人說他民心所向。”

    “陸大人,這世間已經沒有三皇子此人。”

    陸驍道:“賀大人不必激我,只要三皇子還活著一日,我便不會放棄。”

    “那可惜了,”賀璋甩了甩衣袖,從容走下臺階:“他即將成為個廢人,此生恐怕永不見天日。”

    陸驍大驚:“何意?”

    “因為....”賀璋走到陸驍身邊,低聲道:“景王不會放過他。”

    說時遲那時快,賀璋說完話的一剎那間,從袖子抽出把匕首抵在陸驍脖頸上。

    等陸驍從驚愕中回過神,自己已經被賀璋挾持。

    陸驍卻也不怒,淡淡道:“賀大人好手段,先是殺人誅心,再是趁虛而入。”

    賀璋道:“我勸陸大人回頭是岸。”

    “說反了,”陸驍說道:“該是我勸賀大人束手就擒。”

    賀璋眯眼。

    陸驍揮手一喝:“來人,把她帶上來。”

    沒過片刻,看見被扭著胳膊帶過來的人,賀璋臉色大變。

    “琬琬?你怎麼在這?”

    “賀璋?”褚琬也很驚訝,說道:“是張大人說你在......”

    旋即,褚琬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張大人騙了。

    “張呈也是你們的人?”賀璋氣得冷笑:“看來信國公在朝堂插的暗莊還真不少。”

    “少廢話,”陸驍說:“眼前的是你意中人,想要她活命,我勸你速速放下匕首。”

    “你欲如何?”

    “我欲如何?”陸驍面色猙狂:“賀大人知道的太多了,當然是要你的命!”

    褚琬大駭:“賀璋!你別聽他的!”

    “我的命可以換她的?”

    “我陸某人向來說話算話。”

    “好。”

    “賀璋你瘋了?”褚琬拼命掙扎,眼睛都紅了:“我的命不要你換,我跟你毫無關係,你逞什麼英雄!”

    下一刻,賀璋手上的匕首哐噹一聲落地,他攤開手,任由陸驍將他綁起來,邊對褚琬溫聲道:“琬琬,聽話,今日你且回去。”

    “賀璋你這個瘋子!瘋子!瘋子!”褚琬怒罵,罵得聲嘶力竭,尤其是當陸驍一腳狠狠地將賀璋踹倒在地上,她眼淚再也忍不住流出來。

    賀璋倒地,呼出口濁氣,對她笑了笑:“你回去,他不敢殺我。”

    “賀璋,”陸驍蹲下來,用適才的匕首拍了拍他的臉,說道:“我沒看出來,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兒女情長。當時張大人告訴我時我還不信,今日綁這位女官過來也只是想賭一把,沒想到,我贏了。”

    陸驍笑得肆意。

    “陸大人,”賀璋冷眼提醒:“別忘了你剛才承諾的事。”

    “自然,”陸驍點頭:“不過,就這麼讓她走了,實在有點可惜。”

    賀璋沉臉:“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賀大人想英雄救美,我自然要成全一番。”

    說完,他將匕首深深地刺入賀璋胸口。

    .

    十月下旬,整個上京城烏雲密佈,壓得人喘不過氣。無論是大理寺還是京兆府都忙得團團轉。

    一來是因為三皇子遺漏的黨羽如數落網,二來也是因為大理寺少卿賀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聖上派了無數太醫前往賀府,也賜了許多珍貴藥材,與此同時,前往賀府探病之人也絡繹不絕,但一馬車一馬車的禮品皆被擋在了門外,就連景王親自去探望也不得門而入。

    至於是何人如此大膽?

    這便要說到此時賀府上做主之人――褚琬。

    三日前賀璋被顧景塵帶人及時救回,身上沾滿了鮮血,連玄色衣袍都溼漉漉的彷彿從水中撈出來似的,賀老夫人見到兒子這樣,直接嚇暈了過去。

    褚琬原本只是留下來照顧賀璋的,但賀府上病的病傷的傷,而賀馨蘭哪見過這等世面,也是嚇得六神無主,整日只知道哭哭啼啼,更談不上做主理事。下人們遇到事只好臨時請教到褚琬這邊,這麼一來二去的,府上大小事都落在了褚琬身上。

    褚琬忙著照顧賀璋之餘,還得分心去打理賀家吃喝拉撒事務,同時還得安撫賀老夫人心情,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因此,當小廝來稟報說大門外有人來探望時,她實在沒好氣地說道:“已經說過許多遍了,除了太醫,一律不準其他人來打擾賀大人養傷。”

    “可是....”小廝猶豫道:“這回來的不是別人。”

    “管他是何人,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放他進來!”

    “來的是景王,還帶著一馬車藥材。”

    小廝為難得很,他哪敢拒絕景王,但也不敢得罪褚琬,乾脆閉著眼睛一口氣說完。

    褚琬一噎,若換做平時她斷是不敢拒絕景王的,可此時非彼時,一來她已經三天三夜沒好好歇息了,實在沒精力招待景王。二來,賀璋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醫說要靜養,容不得有任何閃失。

    她只好把心一橫,說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讓進。”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傳話。”小廝愁死了,心想,也不知這褚姑娘哪裡來的膽子,居然連景王都敢攔。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當他將這話委婉傳達給景王時,景王只是詫異了下,而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走了。

    .

    打發了景王,褚琬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虛虛地盯著床榻上的人,即便困得眼皮子打架,她也不敢闔眼,生怕自己一閉眼,賀璋就再也醒不過來。

    僅僅三日,她就憔悴了許多。

    這三天裡,腦海裡總是浮現那日匕首刺賀璋胸膛的畫面,無數鮮血從他的口中、鼻中和身體裡湧出來。

    她從未見過那麼多的血,也從來不知一個人居然能有那麼多的血,似乎流了許久許久,染紅了他的衣裳,他的臉,以及她的眼睛。

    像一個冗長的噩夢,有時褚琬打盹也不禁被驚醒。

    想著想著,褚琬又忍不住哭起來,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可這幾日卻流了許多眼淚。

    她淚眼迷濛地走過去,握住賀璋的手,然後抵在額前。

    “求你,快點好吧,我快受不住了。”

    “賀璋,你聽到了嗎?你若好起來,我保準不再生你的氣了。”

    話說完,感覺到握著的手指動了下,她立即愣住,盯著手指不錯眼地看。

    可過了許久,也沒發現任何動靜,心想,原來是自己的錯覺。

    褚琬起身,幫賀璋掖了掖被褥,覺得屋內一股子沉悶的藥味,怕他呼吸不適,又走到窗邊去把縫隙開大了點。

    當透過縫隙看見外頭站著的人時,褚琬唬了一跳,隨即行禮:“賀老夫人。”

    也不知賀老夫人何時來的,又在窗外看了多久,不過褚琬眼下疲憊,已經沒心思去猜賀老夫人的態度了。

    賀璋昏迷的這三日,賀老夫人也時常過來探望,但大多是挑褚琬不在的時候。當然,賀老夫人一來,褚琬也會主動避開,一來是給她們母子留出空間,二來褚琬覺得是自己害得賀璋這樣,她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對。

    這回,還未等賀老夫人進門,褚琬就收拾東西,打算離開,但才走到門口,就聽得賀老夫人開口道:“褚姑娘可否留下?”

    褚琬不解抬頭。

    賀老夫人道:“我有些話想跟褚姑娘說。”

    她進了屋子,坐下後,示意褚琬也坐下。

    褚琬行了一禮,端端正正坐著。

    “這幾日,多謝褚姑娘,璋兒的傷多虧有你照料。”賀老夫人聲音沙啞,才三天時間,頭上就增了許多白髮,面色也枯槁頹敗。

    這倒是她心裡話。

    賀老夫人內心其實是懼於應酬的,這也是她平日鮮少出門的原因。平時她的起居事務都是由賀馨蘭打理,可賀馨蘭在戊州打理個小宅還好,來了京城打理大宅子就有點不夠看,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若是沒有褚琬,賀府恐怕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她思來想去,於情於理也當親自感謝。

    可褚琬聽了心裡無措,若不是因為她,賀璋也不至於這樣,但這事此前顧丞相讓她爛在肚子裡。因為這不僅關係賀璋聲譽,也關係賀璋的仕途,當然,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所以,賀老夫人的這句謝,她不敢回應,只低頭沉默坐著。

    可她這模樣看在賀老夫人眼裡,就當成了謙卑,令她暗自滿意幾分。

    “我知璋兒中意的姑娘是你,幾日前,他曾跟我提起想娶你為妻。”

    褚琬赫然抬頭,眼裡忍不住又開始泛溼。

    “褚姑娘,曾經我猶豫過你們的婚事,但經此一事,我也想開了,若是他能醒來,若是褚姑娘不嫌棄,老婆子我屆時請媒人上門提親。”

    “老夫人,我......”

    “褚姑娘你聽老身說完,老身這還有個不情之請,我有個養女,此前你也見過......”

    她話還未說完,就聽得門外有人喧鬧。

    褚琬蹙眉:“是誰人?”

    “褚姑娘,是馨蘭姑娘來了。”守門的婢女稟報道。

    守門的婢女此前得了褚琬的吩咐,不得允許,不能讓賀馨蘭進屋,原因無他,主要因為這個賀馨蘭每回見了賀璋就哭哭啼啼不成樣子,勸也勸不住,褚琬想讓賀璋靜養,不得不這麼做。

    此時賀馨蘭估計是得知賀老夫人過來了,她便也跟過來,正被婢女攔在門外。

    若是平時,褚琬定會親自打發賀馨蘭離去,但今日賀老夫人在,她也不好擅自作主,便看向賀老夫人。

    賀老夫人開口道:“讓她進來,可憐見的,估計馨蘭這幾日也嚇得不輕。”

    褚琬低頭,盯著袖口上的銀絲繡花。

    “老夫人,”賀馨蘭一進門眼眶就紅了,匆匆行了一禮,捉急問:“賀大哥怎麼樣了?我整日擔心他擔心得睡不著,想來看賀大哥卻還要被個外人攔住。”

    說完,她倚在賀老夫人身邊抹眼淚。

    褚琬心累地翻了白眼。

    賀老夫人沒說話,暗暗打量低頭沉默褚琬,安撫賀馨蘭道:“好了,你既然是來看璋兒的,就快進去看看吧。”

    “是。”賀馨蘭福身,不屑地瞥了眼褚琬,扭身進了內室。

    賀馨蘭是真心愛慕賀璋,見他臉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忍不住眼淚又流了。她伏在床邊,嗚嗚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