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初 作品

第105章 褚琬×賀璋(三)

    賀璋覺得深秋的風一定是吹進心裡了,不然胸口的地方不會感到冷。

    她以前不會說這種話,相反,會毫不顧忌矜持地黏著他,不會離他這麼遠,而是試圖靠近,然後扯著他的袖子。

    他動了動喉嚨,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問出一句:“那你以前怎麼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褚琬臉色漲紅,還有些惱。

    他是何意?

    是在說她以前不知羞恥故意接近他,現在卻開始裝嗎?

    她抬眼直視他,冷硬地回道:“以前我年少無知,現在我長大了,也即將定親嫁人,自是不能再如從前那般。以前給大人添了許多麻煩,還請大人大量,莫跟我計較。”

    賀璋喉嚨動了動,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了,讓她誤會。可一時間,他又不知如何解釋。

    他的沉默像默認,令褚琬袖中的拳頭攥得生疼。

    就這麼無聲對峙了片刻,褚琬伸出手來:“給我吧,我自己回家,不敢勞煩賀大人送。”

    她一口一個賀大人,彷彿要極力跟他撇清關係。

    賀璋喉嚨緊了緊,握著韁繩沒放,而是問道:“你要跟誰定親?”

    “跟大人有何關係?”

    “你好歹也曾是我的下屬官員......”

    “賀璋!”褚琬氣得牙齒打顫:“跟你沒關係,曾經怎麼樣曾經如何如何,那也是曾經,我現在跟你已經沒任何關係,你我往後橋歸橋路歸路,若是以後不小心碰見,也請裝作不認得。”

    “是,我是曾經喜歡過你,但現在不喜歡了,賀璋,你別有恃無恐地拿這事來欺我辱我。我以後跟誰定親是我的事,只願你別再做一些令人誤會,或是說一些是是而非的話。”

    她強硬地將手伸過去。

    賀璋垂眼看著那隻手,白嫩纖細,分明柔若無骨,卻充滿了固執與倔強。似乎只要他將韁繩給她,他們以後真的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他閉了閉眼,說道:“我並沒有欺你辱你,我......”

    褚琬聽見自己的心發顫,茫然而莫名期待著什麼。她暗暗唾棄自己,這種時候了都還抱有幻想,真是沒出息。

    更沒出息的是,她固執站在這裡,居然想得到他接下來的回答。

    褚琬氣得眼睛都紅了,氣自己,也氣賀璋。她追問:“你什麼?”

    賀璋摩挲著韁繩,心裡有些話一度要說出口,但理智卻告訴他,還沒把握的事不能輕易承諾。

    也就這麼遲疑了一小會兒,他看見褚琬眼角泛著晶瑩的淚,那淚水強忍在眼眶裡不肯屈服。

    很快,她上前奪過韁繩,猶如一陣風,冷厲、毫不停留地從他身旁掠過。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聽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

    賀璋回到府,已經是深夜丑時,剛走到自己院子,小廝就上前來稟報道:“大人總算回來了,老夫人今夜又發病了,大夫才走。馨蘭姑娘說,若是大人回了,請您過去看看。”

    賀璋立即調轉腳步,往母親院子走去。

    走到門口,就聽得裡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有賀馨蘭低聲細語地說話。

    “您怎麼不聽勸,深秋本就易著涼,您這舊疾發作得猛,在祖宅的那次您忘了?差點嚇死我了。”

    賀璋走進去:“在祖宅怎麼了?”

    “賀大哥。”

    “璋兒怎麼來了?”

    “聽小廝說母親病了我過來看看,”賀璋在床榻前坐下:“母親這會怎麼樣了?”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都這麼晚了還過來做什麼,你明日還要早起上朝,是哪個小廝這麼沒眼色。”

    “老夫人,”賀馨蘭趕緊說道:“是我囑咐小廝跟賀大哥說的,您之前疼得迷糊一直喊賀大哥的名字,我就......”

    “好啦,我不怪你,你今晚也著實辛苦。”賀老夫人說道。

    賀馨蘭放下東西,問賀璋:“賀大哥才回?等著,我讓人做了夜宵給老夫人,賀大哥也一起吃點。”

    說完,她出了門。

    “璋兒在忙什麼,怎麼這麼晚?”賀老夫人說完又猛咳起來。

    賀璋趕緊上前扶著人順背,說道:“查些案子。”

    “查案子不能白天查?”

    “這案子特殊。”

    “唉!”賀老夫人嘆氣:“你整日在外忙碌,先不說我心疼你身邊沒個人照顧,就是我這個老婆子病了也覺得淒涼。還好有馨蘭在,若不然,我恐怕病死在榻上都沒人知曉。”

    “我之前跟你說的,娶馨蘭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賀璋沉默。

    “你適才問祖宅怎麼了,我以前怕你擔心沒跟你說,四年前,我舊疾發作,那一回也是深夜,疼得從鬼門關走了一回,也是馨蘭好幾天都沒日沒夜地照顧,要不然,你恐怕都見不著我了。”

    “馨蘭這孩子,雖說是撿來的,可比親閨女還親。就算是親閨女恐怕都做不到像她這麼好,更別說親兒子。”

    說完,賀老夫人剜了眼兒子。

    “我就問你,你打算何時成親,我盼孫子都盼了這麼多年,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等到入棺材?”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

    “母親,我對馨蘭無意。”

    “那你對誰有意?”

    “我.....”賀璋停了下。

    “璋兒,”賀老夫人仔細瞧他,狐疑問道:“你真有了喜歡的姑娘?”

    賀璋跪下來,重重在地上磕了個頭:“還請母親成全。”

    賀老夫人掙開他的手,靠在床頭閉上眼睛。

    這個兒子,已經不再是從前對她百依百順的兒子了,當了大官後,有了自己的底氣和逆鱗。

    馨蘭的事,已經跟他說了多年,可這麼多年他一直都不肯鬆口,以前也想過他是不是有了喜歡的姑娘,但他都否認了。

    而這一次......

    賀老夫人睜開眼:“你莫跪我,你做這些無非是想逼我這老婆子妥協。那好,你喜歡哪家姑娘我不管,我也成全你,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賀璋抬頭:“什麼條件?”

    “馨蘭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心裡有你我清楚,我也不想委屈她。你可以娶別人,但馨蘭必須做個平妻,我的第一個孫子也必須是從馨蘭肚子裡出來。”

    “母親!”

    “這事沒得商量,你若還認我這個母親,便也體諒體諒我。我為你操勞了一輩子,也沒多少年頭活的了,老了只想有個可心的人在身邊陪著,你難道連我這點願望都不同意?”

    緘默良久,賀璋又磕了個頭,疲憊道:“夜深了,母親先歇息,兒子回去了。”

    走出門,正好遇上賀馨蘭,她端著食盒在門口,慌慌張張地行禮:“賀大哥,夜宵還沒吃呢。”

    賀璋搖頭,腳步沉重地下了臺階。

    三歲時,父親去世,本就貧困的家境變得雪上加霜。在村裡,母親是個年輕且有姿色的寡婦,經常受流氓痞漢的欺凌,甚至連他也時常受辱。

    可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那些流氓痞漢漸漸不來招惹了,且家境也變得寬裕,母親還供他讀書。那時候,夜裡睡覺前,她母親總是摸著他的臉,囑咐:“璋兒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等你出人頭地了,娘也就好了。”

    彼時他不解,他母親在村裡員外老爺家做工,工錢也多,他們在村裡算是過得極好的,為何娘還說這種話。

    直到後來,他從鎮裡的學堂回家,看見鄉親們站在他家門口指指點點,而他母親卻被幾個婦人摁在地上撕扯踢打。他才知道,原來母親去員外老爺家不是做工,而是跟員外老爺偷情。

    他厭惡這種事,也曾恥於有這樣的母親,可他母親跪在他面前痛哭。

    “我能怎麼辦?你爹死了,你又還小,我本來想努力掙點錢咱娘倆好過活,可那個老東西光天化日之下在柴房強了我,我已經不清白,況且又還有村裡的混子欺凌我們母子,我只好依靠他啊。”

    看著母親哭得泣不成聲,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萬箭穿心的疼。

    再後來,他和母親離開了村子,但也是從那時起,母親的頭被打成重疾,每年都有那麼幾回要疼得睡不著覺,隨著年歲增長,也愈發嚴重。

    他入京做官的這些年,母親一直住在安州不肯來京城,說是怕不習慣京城吃食,但他清楚,母親是怕她的過去令他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