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公子 作品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三合一【55w、55w5+】

    在言落月曾經聽過一個著名的人性問題, 叫做“電車難題”。

    大致意思為,一輛剎車失靈的電車行駛在軌道上, 前方有五個違規橫跨軌道的行人。

    如果不能及時停車,將帶走這五個人的生命。

    但如果把電車拐到廢棄的備用軌道上,就將帶走另一條遵守交規的的生命。

    身為司機,應該在此時調轉車頭嗎?

    這道題還有無數種變種:

    比如說,假使那違反交規的五個人,剛剛殺人放火, 那遵守交規的一人,卻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曾經拯救了三百條無辜的生命。

    又或者,五人裡有四個都是積善行德的好人, 但第五人卻曾殺死那個遵守交規之人的父親。

    你要為了四個積善行德之人調轉車頭,還是要在殺人兇手面前,把被害者的兒子也一併碾死?

    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也分不出是非對錯的問題。

    最正確最標準的做法,應該是永遠不要來做這道題。

    ……

    楚天闊當然沒有聽說過“電車難題”。

    但這並不妨礙在他心念電轉之間,窺破了灰霧的險惡用心。

    “好啊。”楚天闊笑著說道。

    與此同時, 銀袍少年拔劍出鞘,颯沓轉身。

    三尺青鋒濺的寒光, 好似雪域裡終年不化的山尖,而凌厲撲面的劍罡, 則比寒冬臘月的刺骨冷風更為無情。

    楚天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回身將那片灰霧給刺了個對穿!

    下一秒鐘, 楚天闊的四肢再次失去控制。

    灰霧被劍風撕裂成兩半, 卻又在下一刻重新合攏成完整的一片。

    這魔物桀桀怪笑起來, 陰嗖嗖地說道:

    “很有勇氣, 也很有魄力。只不過, 無論是劍氣、法訣、符咒還是佛道金光,都傷不得我半分。”

    扁平的灰霧向外舒張了一下,又重新收緊,就宛如人類伸長四肢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或許是因為攻擊無法傷害到這灰霧分毫,它甚至沒有計較楚天闊剛剛的冒犯。

    灰霧再一次鬆開楚天闊的手腳,冷酷地命令道:

    “好了,我們接著做你該做的事吧——從這兩個人之中,選一個殺了。”

    下一秒鐘,劍鋒閃動。

    三尺冷鐵沒有一絲猶豫,追雲逐電般落向楚天闊自己的脖頸。

    隔著一道高山雲影般的寒光,魔物只見楚天闊背脊筆挺,雙眼明亮。

    在自刎的前一刻,這少年毫不掩飾地對它露出譏笑。

    “……”

    灰霧及時拉扯住了楚天闊的動作。

    它龐大的軀體在半空中沉浮了兩下,似乎被楚天闊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舉止,惹得有點煩躁。

    先前那自刎的一式,雖然寒鋒未至,而劍氣已到。

    楚天闊的脖頸上漸漸浮現出一條細細的血痕,一顆顆小米粒大小的血珠滲了出來,順著傷口往下流淌,將銀衣的衣襟都打溼一片。

    灰霧不悅道:“我讓你在這兩人中挑一個殺,可沒讓你挑自己殺。”

    楚天闊渾身受控,四肢僵硬難動。

    但聽見灰霧的質問,他卻偏偏眉頭一揚,笑得露出雪白牙齒。

    “我這口劍不會殺人,只會殺己。”

    “——你猜怎麼著?魔畜,我不上你的當。”

    今天這灰霧把他領到兩個籠子前,挑一個惡行累累的罪犯,和一個無辜的村婦讓他殺。那明天呢?

    明天會不會關一個小偷,和一個搖搖欲墜的老人,讓他選著來殺?

    後天呢?大後天呢?

    山茶鎮這巴掌大小的鎮子裡,哪裡有那麼多罄竹難書的犯人?

    這樣的選擇題做到最後,早晚要從死刑犯殺到累犯,再從累犯殺到初犯。等到大牢裡的那批人殺完,關在木籠子裡的,就只有最無辜的鎮民了。

    有一種地理現象叫流沙。

    雙腳踏進流沙的範圍後,一開始可能只是沒過腳面,隨後就要淹過小腿,再之後是大腿、小腹、胸肺……直到連人頭都陷入流沙坑裡。

    被流沙纏住的旅人,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如果沒有外力援救,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寸寸地下沉。

    所以最明智的決定,永遠是不要在流沙上踏上第一步。

    灰霧“嗯?”了一聲,楚天闊的雙臂就在背後自動絞緊,像是被麻繩套著反擰成了麻花。

    撕裂般的痛處自雙肩傳來,楚天闊反倒仰天大笑。

    “這麼容易就惱羞成怒嗎?”

    灰霧轉到了楚天闊背後,他不能看清敵人的身影。但饒是如此,楚天闊仍然用餘光給予輕蔑的一瞥。

    “野獸越是齜牙咧嘴,就越顯出它的虛弱。你越是想用這種伎倆逼我屈服,就越是顯出你的無能。”

    灰影陰沉道:“那你在笑什麼?”

    楚天闊笑得更響亮:“我自笑我的,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這魔物把他置身於如此險惡的選擇中,無非是想看他的痛苦、懊悔、絕望和悲傷。

    那楚天闊偏就要笑,要痛痛快快地大聲笑!

    朋友若有所求,楚天闊可以壓上全副身家。師弟妹若有所願,楚天闊願意捨去一條性命。

    但敵人越想從他身上榨取什麼,楚天闊就越要吝惜什麼。

    對方想以他的悲痛和消極為食,那楚天闊就要像個不屈不撓的彈簧一樣,即使被壓到絕地,也要一躍而起,再興高采烈地把對方餓死!

    “你現在倒是笑得很好聽。”灰霧不陰不陽地說道,“可是別忘了,你還有一雙師弟妹……”

    楚天闊的大笑聲漸漸降低。

    然而那絲開闊的笑意,卻一直保留在了他的嘴角。

    “不錯,楚某人還有一雙愛若珍寶的師弟妹。”

    楚天闊朗聲道:“正因如此,我才相信我師弟妹也一樣不會行差踏錯。”

    “你若讓他們來做這個選擇,他們只會自刎得比我更快,自刎得比我更早……我們三人黃泉相見,那才不負這一生的相交。”

    “……”

    灰霧波動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挾制楚天闊的方法。

    很快,它慢吞吞地說道:“我也可以控制著你,讓你把長劍刺進那村婦的胸膛……”

    楚天闊不屑地往地上一啐。

    “你當然可以。然而我只聽說過,罪人在持刀砍殺後,把罪人判死,卻沒聽說過刀也被判死的。”

    “你若使用我如同使用一柄刀劍,那我就把自己當成刀劍。我寧願事了後拔劍自刎,給她賠一百次、一千次的命,也不遂你這魔畜的詭計。”

    “……”

    灰霧猛地乍成一大蓬,向上騰起又重重落下。

    與此同時,楚天闊被一股力道控制著,強行雙膝彎曲跪倒在地,膝蓋在青石上磕出碎裂般的重響。

    他的手臂仍然反擰在身後,肩頭的肌肉早已撕裂,皮膚下滲出青紫凝結的血塊來。

    少年筆直的脊背被那力道強挾著彎曲,直到他青筋畢露的額頭也貼在地上。

    然而,即使被控制成這樣一個伏法認罪般的屈辱姿勢,楚天闊的笑聲仍未斷絕。

    土塵在大笑中嗆進他的口鼻,楚天闊一邊斷斷續續地咳嗽著,一邊高聲吟道: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

    楚天闊又被丟進之前關押他的空屋子裡。

    灰霧像是一片暴雨前的積雨雲,緩緩地貼在屋頂上盤旋。

    楚天闊躺在板床上,目光直接正對這片灰霧,連頭都不用抬。

    他用一種深思熟慮般的語氣打探道:“你剛剛說,劍氣、法訣、符咒,甚至佛道金光都傷不聊你。我的劍之前從你身上劈開,感覺輕薄無物,就好似斬開一片空氣。”

    灰霧當然不會傻到自曝其短。

    它漂浮盤旋在楚天闊上空,對楚天闊的喋喋不休冷眼旁觀。

    “要是普通物件都碰不到你,你的魔生中,究竟該錯過多少樂趣?”

    楚天闊時不時地轉動一下眼睛,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跟這片灰霧搭話。

    他且言且笑,同時發揮自己豐富的想象力:

    “就比如說,馬上就要到春天了,春天是放風箏的好季節。你這形狀七仰八叉、犬牙差互,外貌如此不規則,只要在尾巴上栓一條細線,天然就是個很有個性的風箏。”

    “哦對了,你甚至不用放飛,就能自己往上飄……假如你身上能掛住東西,我在你尾巴上栓條細線,豈不是能在今年的放風箏大賽裡屢戰屢勝?”

    楚天闊一邊描繪著那個場景,一邊在自己勾勒出的場景中笑了起來。

    灰霧大概忍了又忍,直到此時終於聽不下去。

    它的聲音雌雄莫辨,又細又冷:“你已經不停口地說了整整兩個時辰了。”

    “可不是嘛。”楚天闊笑道,“說的甚至有點口渴,能招待我一壺茶水喝嗎?”

    假如灰霧也有眼睛、能用神態表達心情,那此時此刻,它大概滿臉都在盤算著,怎麼讓楚天闊咬斷自己的舌頭,再把斷舌連血一起吞下去。

    楚天闊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危機的降臨一般,悠然笑道:

    “我都已經說了兩個時辰,你卻還一直盤旋在上面監視我,距離不遠不近……看來給你吃歡樂的感情,無法傷害到你,是嗎?”

    灰霧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只不過,就算你把嘴皮子說爛,我也分毫無傷,甚至還能吃上兩口。”

    楚天闊當場打蛇隨棍上:“——哦,也就是說,你也能以快樂為食,但就只是挑食而已啊。”

    挑挑眉毛,楚天闊的口吻放得親近了些:

    “不是我說,魔兄,負面情緒吃起來是什麼口兒的?是甜是鹹?我光是聽著,就覺得帶一股泔水味兒。你日日拿這些東西下酒,是不是也太委屈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