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公子 作品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三合一

    今天之前, 就是打死言落月也想不到,冥婚竟然還能離。

    這其中蘊含的道理,簡直就和“放屁前一定要脫掉褲子”、“專家終於培育出了在冬天也能生活的蚊子”一樣, 堪稱世界之第八大多此一舉事蹟。

    一時之間,廟宇內外寂靜一片。

    只有野風嗚嗚地掠過原野、以及凌霜魂侃侃科普的聲音, 成為這世界上的唯一動靜。

    據凌霜魂所說,所謂“冥離婚”,他從前只在先人的雜談筆記中看過一回記錄。

    那條記錄非常簡潔, 總共不超過三行字。

    “假如伯祖父的溯源未出錯的話,這應該是一種雜居所衍變出的特殊風俗,來自於人類和妖族的混血後代中的一小股。”

    這種現象,僅會出現在雜居的混血後代之間。

    畢竟, 一般人類都紅事是紅事,白事是白事, 兩者分得很清。

    能把這兩件事給捏成一件事, 生生辦成紅 白事的,便是因為融合了其他種族的文化。

    凌霜魂現場解釋:“妖界之中,眾妖以‘族’為單位,集成一個部落。”

    兩族通婚, 往往代表結盟成立。

    相應地, 若要斬斷這段結盟關係,就會將對方部族派來的男妖或女妖遣返回原族。

    ――哦,如果兩族關係特別不好,也不一定會把活人完整地送回去, 可能就只送一顆原裝的腦袋意思意思。

    言落月:“……”

    即使早對妖界簡單粗暴的作風有所耳聞, 但每次聽到相關消息的時候, 言落月還是挺慶幸的。

    幸好, 她出生在已被人界同化千年之久的龜族。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言落月深刻懷疑,妖界的龜族們,並不會像人界的龜族這樣佛系。

    沒準在那邊,大家各個都是暴躁老哥,一言不合就來記殼槌。

    巫滿霜仔仔細細聽課,認認真真思考。

    “所以說,這些人族妖族的混血後代,繼承了一部分妖族風俗。每逢意見不合時,就會……離婚?”

    “差不多吧,不過不是自己離婚,而是替祖先離婚。”

    凌霜魂很講究地糾正了他的用詞。

    “每逢重大矛盾時,他們就會查閱族譜、刨墳、從地裡起出棺材,再由兩個後人穿上喜袍,代替對應的先人舉辦離婚儀式。”

    ――想不到吧,活人不想過了可以和離,而死人的婚姻關係還能冥離!

    巫滿霜:“……”

    言落月:“……”

    她感覺,這不應該叫做冥離婚,這應該叫做雲離婚。

    即使是受過龐大信息洗禮的言落月,都覺得這風俗實在太陰間了。

    ――欺負死人不會說話是嗎,你們吵架,然後把老祖宗刨出來離婚???

    言落月忍不住道:“這到底是什麼不肖子孫。難道他們的先人就沒有揭棺而起,掄起哭喪棒來,挨個錘扁他們的腦袋嗎?”

    “不知道。”

    凌霜魂無辜叉手,臉色不變地講了個冷笑話。

    “你們看,這村子裡現在只有紙人,沒有活人,可能就是老祖宗們已經詐屍揭棺,掄爆過每個後人的腦袋了吧。”

    在凌霜魂回憶起相應史料,追本溯源後,那個縹緲聲音的真實身份,也隨之水落石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聲音應該是月老廟的執念。”

    民間往往有些神異傳說,講得是某廟/某寺/某塔/某斷橋,格外適合年輕男女一見鍾情。

    在凡人口中,這種現象叫做“求桃花很靈”。

    而在修仙界裡,有一個專門的名詞來形容此事,就叫做“執念”。

    “長久的、濃烈的情緒可以催生出執念。據我所知,有些寺廟大堂宜催人出家、有些樓宇宜點化狀元郎,有些月老樹下則宜訂終身……”

    講到這裡,即使以凌霜魂身為史官的見多識廣,都不免眼角微抽。

    “當然,像這種執念是給人辦冥離婚的月老廟,我也是第一次遇見啊!”

    做史官真好,記錄的東西多了,什麼事都能碰到。

    這其中,某人的緣故也是功不可沒。

    凌霜魂感慨道:“小言,你可能真的有些龜卜天賦在身上――下次,我們還一起出門。”

    言落月:“???”

    反思一下,你禮貌嗎?

    就在一龜一鶴險些又要掐起來的當口,那悽幽的聲音,再次於月老廟內憑空出現。

    它似乎並不在在意凌霜魂把自己的來歷扒了個底朝天,只是一個勁兒地催促他們,讓三人快快開始冥婚儀式。

    “等不了啦……不想等啦……等不了啦……不想等啦……”

    聲音傳入耳膜,引發大腦震顫起一陣微微的暈眩。

    與此同時,廟宇內銀光閃爍,控制位置的陣法被不斷激活,讓整座月老廟顛簸得像是一艘航行中的大船。

    言落月閉上眼睛,按了按耳根:“執念能強大成這個模樣,也是少見。”

    在學堂裡,也曾有先生講述過執念相關的知識。

    但按照馮小圓的說法,普通執念並無傷害能力。

    它只能令人似有所感,或是加強心中本來就有的念頭。最多最多,也就是託個夢而已。

    至於額外濃烈的執念,則會侵入神識,類似於民間傳說中的“鬼上身”。

    ……但這座月老廟,天知道它是怎麼和這些陣法產生聯繫的?

    言落月只聽說過執念可以奪舍肉./身,還沒聽說過執念能奪舍陣法呢!

    “小言,別糾結了。”凌霜魂苦笑一聲,勸說道,“在今天之前,也沒誰能想到,月老廟還負責拆婚啊。”

    丹頂鶴亮出翅膀維持平衡,在波動的廟宇裡,他如一張迎風的白帆般展開身體。

    凌霜魂揚聲道:“冥離婚儀式罷了,不必催促,我們這就辦!”

    半炷香後,月老廟的執念方收到信號,收起了顛簸抖動的神通。

    “現在……就……開始……”那聲音陰沉地威脅道。

    凌霜魂從紙人手裡接過喜袍,雙手一抖,露出血跡斑斑的綢緞衣料,分別遞給言落月和巫滿霜。

    “你們先披上袍子,暫且忍一小會兒。”

    這破廟既能隨意更改他們站立的位置,又有凌厲的陣法作為守衛,甚至還不懼怕巫滿霜的毒性。

    在沒有做好魚死網破的最終準備之前,還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皺著眉頭披上喜袍,言落月悄聲問道:“冥……離婚儀式,你會主持嗎?”

    看看衣衫上的斑斑血跡,言落月心中很是懷疑:之前那些穿上這件衣服的人,是否因為錯將“冥離婚儀式”辦為“冥婚”,才會遭逢不幸。

    但這習俗實在太冷僻了。

    若不是他們小隊裡有小凌史官,誰能猜出世上還有這麼完犢子的民俗啊!

    凌霜魂硬著頭皮苦笑一聲:“伯祖父的記載只有三行字……我試著編一編吧。”

    他仰頭看向高懸的房梁,語氣漸漸沉靜下來:

    “它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我們三個懂行的人,總不會因為一點小錯就把我們怎麼樣的。”

    言落月和巫滿霜各自披上紅衣。

    他們三人圍成一個三角形,背心向裡,警惕地觀察著廟宇中的動靜。

    見言落月和巫滿霜穿好喜袍,兩個被巫滿霜撕去面孔的紙人越眾而出。

    它們用黑洞洞的面孔“對視”一眼,然後分別爬進兩付敞開的滑蓋棺材裡。

    與此同時,一聲極其細小的“啪”音,在空氣中響起。

    “……”

    巫滿霜眼睛上蒙著白紗,無法跟人交換眼神。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和言落月碰了碰肩。

    凌霜魂站立的方位背對著棺材。

    而巫滿霜和言落月則面向兩口棺材,他倆把細節看得清清楚楚――

    在紙人爬入棺材的瞬間,它們的腳底板上,有一根銀灰色的絲線猛然崩斷!

    原來,這些紙人都受一根貼地的銀線操縱。

    難怪一路走來,它們的腳底板始終貼著地面摩擦,不曾抬起。

    言落月眨了眨眼,覺得那銀線看著眼熟,似乎有點像……有點像……

    對了,它有點像千面魔的經脈絲!

    她轉頭給巫滿霜比了個口型:“千面魔?”

    巫滿霜搖頭。

    在魔界,會用類似絲線的魔物有很多。

    即使他的傳承記憶裡包括了非常詳盡的魔物百科,也無法憑藉一根絲線判斷對方的物種。

    不過,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

    “魔物。”

    巫滿霜對言落月做了這兩個字的口型。

    沒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一般不會對言落月說。

    現在既然敢開口,巫滿霜就能保證,那根絲線背後藏頭露尾的始作俑者,必然是一隻魔物無疑!

    嚯,好傢伙,居然還真有魔物參了一腳。

    言落月輕嘖一聲,戰術後仰。

    這廢棄的孤村也不知是什麼風水寶地。

    居然齊聚了三千年前的戰備陣法、本土精怪月老廟的執念,以及魔界魔物的不明操作於一體。

    三方勢力交縱錯雜,簡直都燉成一鍋粥了。

    想到這裡,言落月不由自嘲著搖頭。

    這月老廟上輩子沒準是一杯奶茶呢――書○燒仙草,半杯都是料。喝著像稠粥,混搭好味道。

    凌霜魂伸手捻起供案上倒扣的龍鳳喜帖,喜帖剛一入手,他心中便微微鬆了口氣。

    帖子不是一張,而是一摞。

    說明需要代辦的離婚儀式有很多場,他們有著足夠的周旋時間。

    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一次,凌霜魂鎮定道:“我們先把第一對新人……舊人的婚事離了吧。”

    他左右手各持一張喜帖,先看向左手的龍帖,端聲念道:“胡兔嘰!”

    言落月:“……”

    巫滿霜:“……”

    這名字實在太過創新,短短三個字裡,竟充滿了哲學性和禪意。

    它讓每個聽到它的人,都下意識陷入無盡的思考:這位胡兔嘰的本家,究竟是狐妖、兔妖、還是雞妖?

    凌霜魂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胡兔嘰!”

    巫滿霜硬著頭皮點點頭:“我在。”

    凌霜魂又看向右手鳳帖,這回唸了個比較正常的名字:“趙紅兒。”

    言落月應聲:“我也在。”

    下一瞬間,凌霜魂將一條手臂化作白鶴的翅膀。

    他宛如跳大神一般,以翅為鼓,在上面響亮地一拍。

    鶴歌悠揚的曲調,於深夜的月老廟中響起。餘音嫋嫋,不絕如縷,愈發顯得此地神秘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