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兩百八十八章:師徒秉燭夜話

    風像是漲來的潮水,拍打著油紙窗,紙窗被月光一映,透出雲母似的顏色,小語熄滅了燈,推開一隙窗,悄悄向樓下望去,靜謐的夜色裡,少年少女圍繞著劍場緩行。

    劍場已佈置起來,插著彩旗,張著鑼鼓,兵器架上蓋著布,布上積滿了雪。

    林守溪本以為小語的父母會來,小語卻說父母很忙,正在神守山謀劃大事,區區一場月試,還無法興師動眾到將父母請出來。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她的孃親,那雙淡璃色的眼眸似藏著星空般幽邃的秘密,令人無法遺忘。

    與林守溪一同在夜色間閒逛的,不是楚映嬋,也不是小禾,而是慕師靖。

    慕師靖依舊穿著那件露背的黑色禮裙,她挽著秀氣的髮髻,定著根木簪,一手抱著書,一手翻閱著神山邸報,纖眉時蹙時舒。

    “這神女榜有問題。”慕師靖說。

    “慕姑娘何出此言?”林守溪問。

    “小禾這丫頭年方十七,還未真正張開,境界也與我,嗯……相仿,為何能居於這神女榜之首?”慕師靖咬著唇,有些不服氣。

    “小禾本就清美動人,何況還是一頭雪發,極為稀有,物以稀為貴嘛,據說司暮雪橫空出世時,也在榜首盤踞了許久。”林守溪笑了笑,說。

    慕師靖沒有回應。

    “慕姑娘這是事事不如人,嫉妒小禾了?”林守溪言語不饒人。

    “我才沒有。”慕師靖慢悠悠地攏起邸報,收入懷中,神色一動,說:“你剛剛說物以稀為貴,難道,小禾妹妹在你心裡就是可以隨意處置的物麼?”

    林守溪懶得與她抬槓,直接祭出了宮語贈送的銀簪,慕師靖見銀簪如見師尊,悻悻然閉唇。

    林守溪收回銀簪,心想,我隨意處置不了小禾,還處置不了你麼?

    “對了,你為何總能找到我?是不是偷偷對我用了什麼歹毒手段?”慕師靖問。

    今夜,她尋了個角落偷偷修煉,不承想又被閒逛的林守溪逮了個正著,她雖習以為常,但難免有些不服氣,有種一切盡在他人掌控之中的感覺。

    “不是我找到的你,是它。”林守溪拍了拍腰間湛宮劍鞘。

    慕師靖一怔,旋即醒悟,原來是死證暴露了她的行蹤。

    “這破劍,越來越不聽話了。”慕師靖嘆氣道。

    “不喜歡就還我。”林守溪說。

    “才不給你。”慕師靖話語幽幽,她將劍護在懷裡,生怕林守溪又祭出銀簪,巧取豪奪。

    林守溪與慕師靖繼續繞著劍場散步,明月還在天空中掛著,雪又零零碎碎地飄了下來。

    “大半夜的,你不好好陪著你神女榜第一的小嬌妻,來外面瞎逛做什麼?”慕師靖用譏諷的語氣問。

    “我也想進得去門啊。”林守溪嘆了口氣。

    “這次又是什麼原因被趕出來的?”慕師靖饒有興致地問。

    林守溪說,本來小禾說好了今夜要好好陪他的,但玉床錦被之間,小禾敏銳地發現,在她離開的一夜之間,他的鼎火竟已修至玄紫之色,怒,遂又將他趕了出去。

    慕師靖聽了,咯咯笑個不停,笑著笑著,她見林守溪板著臉,不由收斂了笑意,道:“你又想拿師尊壓我?”

    “我壓你還需要師尊?我只是不想欺負弱小罷了。”林守溪說。

    “欺負弱小?”慕師靖從小到大沒被這樣對待過,心頭一怒,“林守溪,你……”

    “我什麼?”林守溪問。

    慕師靖沒有繼續往下說,她可不想給林守溪名正言順揍自己的機會,她現在最該做的,應是臥薪嚐膽,勵精圖治,潛伏爪牙忍受。

    “對了,一年之前,你為何要躲在那枚戒指裡,偷跟著我們?”林守溪問出了好奇已久的問題。

    “我……”

    慕師靖心頭咯噔一下,支支吾吾給不出答案,猶豫之後,她仰起頭,抬高了聲音,說:“你還好意思提?那夜雪廟之外,你那般輕薄於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你應該慶幸,我沒做更過分的事。”林守溪淡淡道。

    “你……”慕師靖指著他,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道:“無恥歹人!”

    很顯然,慕師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關於聖子受難記的事,她是無論如何不能告訴林守溪的,罵了一句之後,她低下頭,卻是不禁想起了那文稿的內容,雖板著俏臉,卻已是玉頰飛霞,雪頸泛紅。

    事實上,當初在廣寧寺的夜裡,林守溪就已從小禾口中得知了那篇文稿的事,他初聽之時震驚不已,一來驚歎於三花貓的信守承諾,二來沒想到,慕師靖非但沒有一氣之下將它撕毀,還一直保留在了身邊。

    慕師靖加快了腳步,走在前面,她背對著林守溪,便也順勢裸露出了大片秀背的肌膚,優雅伶仃,黑裙少女似也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她將手探至頸後,拔掉了木簪。

    滿頭烏絲登時瀉下,遮住了脊線,少女的墨髮已長過腰肢,垂至臀部,行路時,娓娓低垂的長髮輕輕拍打著翹臀,像是起伏不定的溫柔潮汐。

    林守溪無事可做,便靜靜跟在她身邊,走了一會兒。

    自那日幫她敷藥之後,慕師靖的態度已對他緩和了不少,不再像小刺蝟一般,句句都要刺他一下才罷休。

    走著走著,小雪又停了。

    “好了,別跟著我了。”慕師靖停下腳步,說。

    “嗯?”

    林守溪倒不是奇怪這句話,而是她說這句話時,語氣異常溫柔。

    只見慕師靖微仰螓首,望向了這座府邸中最高的樓。

    那是小語的住處,正熄著燈,一片黑。

    “去看看小語吧。”慕師靖說:“她好像很憂愁。”

    “你怎麼知道?”林守溪問。

    這個時間,小語應是睡下了才是。

    “感覺。”慕師靖篤定地說。

    月試前的夜晚,小語緊張失眠,也在情理之中,林守溪不疑有他,想著小丫頭獨自抱膝面對黑夜的情景,心生憐惜,打算去與小語聊聊,為她疏導排遣一番。

    劍場外,林守溪與慕師靖告別,向著小語的閨房走去。

    走到樓下時,林守溪停步回首。

    慕師靖立在劍場上,也在朝這望來。

    相依的屋簷結著嚴霜,瓊枝玉樹在朔風中幽咽,青蒼的瓦片盛著晶瑩的雪,雪上流淌的皓影是蒼穹灑落的月光,月亮那樣遙遠,像是靜懸於另一個世界的,黑裙少女娉婷而立,清豔無儔,雪色月影都不及她眉眼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