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164章 最後一課

    五百年過去了,宮先生哪怕已近乎形毀神滅,他依舊可以清晰地憶起自己的一生。

    自記事起,他就沒有父母,他的童年是在一個又小又髒的山谷洞窟裡度過的,五歲的時候,他就被教著拿起刀,切割一些遠比自己大得多的惡獸屍體,他每天都浸泡在獸血裡,濃稠的血液在他身上澆出一身腥氣刺鼻的衣,石頭都很難敲碎。

    看管他們的是一群暴戾之徒,他們每天都要承受看管者的打罵,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也有孩子私下裡聚集,商量過逃跑,但從來沒有成功的,幾乎每一個逃跑的孩子都會在當天夜裡被抓住,然後將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掛在洞窟口,作為警告。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孩子敢交朋友,他們像是一群啞巴,每日緘口不言,麻木地做著看守之人分配的任務。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到底是為誰在做,只是每天看到那些巨獸的屍骸時,他心中的絕望會愈來愈深——這樣駭人的猛獸都會變成冰冷的屍體,他也不過是會被隨時碾死的螻蟻而已。

    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等待自己的死期。

    沒有辜負他的等待,死亡的鐮刀在那年的冬天揮舞了下來。

    那天,一頭巨象般高大的鱗獸被運了進來,它有著三角形的頭顱,身上的鱗片緊扣著,充斥著龍屬的特徵, 這具屍體由他和另外三個孩子進行切割, 但他沒有想到,巨獸居然沒有死透。

    在他將帶有鋸齒的匕首插入它的眼睛時,它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頭顱猛地甩出, 發出了尖利的哀嘯, 他的耳朵不停流著血,耳膜幾乎被震碎, 他骨瘦如柴的身軀也被甩起, 重重砸到了地上,他痛得不斷吸氣, 只覺得脊椎都撞得變形了, 但他已算是‘幸運’的,等他回過神時,巨獸身邊的三個孩子已被碾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巨獸站了起來,它發出令人心顫的吟叫, 它沒有朝他走來, 而是向著洞窟外奔去。他不覺得害怕, 反而在心中期待著它的逃離, 似乎它要是可以逃走, 就能證明這裡並不是真正的死牢。

    可巨獸還是很快就被送了回來, 回來的時候, 它的頭顱已被斬斷了。那天, 他發了前所未有的高燒, 幾度昏死,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無數的惡獸在幽暗的角落裡盯著自己, 彷彿它們都是同類,他切開過它們的身軀, 也等待著它們將自己撕碎。。

    死期沒有到來,他渾渾噩噩睜開眼時, 洞窟裡的人已走了個乾淨……他興許是被當成屍體了。

    那天夜裡,他艱難地爬了起來, 來到了那頭巨獸的身前, 他沒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抓起了劍,想要刺進自己的脖子裡,將生命了斷掉, 死亡對他而言已是種解脫。他木訥地坐了很久,直到飢餓感湧上疲憊的身軀, 飢腸轆轆的他大口喘息著,反手將刀插入了巨獸的身體裡,切割下它的生肉,開始狼吞虎嚥。

    這種行為如果被發現是要被處死的,但他什麼也不管了,吃過巨獸生肉的他雖有了果腹感,但換來的卻是劇烈的腹痛,這種痛宛若僥倖,他在地上掙扎了半夜,幾乎將毛孔裡的每一絲汗水都分泌乾淨了。

    也是這個夜晚,他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人的存在。

    高燒與腹痛在朝陽升起時退去,他幸運地活了下來,從那天起,他不再等待死期,而是想要活下去,為了存活, 他經常開始偷肉,後來更不滿足生肉,甚至開始鑽火炙烤,他不敢長時間生明火,只能將肉用葉片裹住,塞進熄滅的篝火中心,等它被烤熱。

    沒過多久,他的行為就被發現了。

    發現他的不是看守者,而是另一個孩子,他始終記得那孩子空洞的眼神,他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他將肉分給了那個孩子,請求他保密,孩子似乎喪失了說話能力,只是咬了一口肉,當肉香伴隨著油脂溢到嘴巴里的時候,孩子忽然哭了起來,他嚇得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哭聲被聽到。

    那個孩子是第二天死的,死因是他偷藏的肉被找到了——原來昨夜孩子沒捨得將肉吃完,藏了一半,想明天吃,可肉香引來了看守者,他被活生生打死了,死之前哭個不停,他哭的原因似乎不是因為要死了,而是因為沒來得及把肉吃完。

    這副場景幾乎囊括了他灰暗的記憶,記憶裡他與無數孩子站在一起,麻木地看著同伴死去,陽光照及的世界是黑白的,它們只有影子,沒有顏色。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吃過肉,並不是因為他膽小,而是那天以後,送進來的不再是巨獸,而是人,一群奇形怪狀的人。

    他們有的生有犄角,有的覆蓋鱗片,他甚至還見過畸形的翅膀,他們不像是人,更像是打撈上來的惡魔,肉體還殘留人間,靈魂已迴歸幽冥。

    這是真正的精神折磨,尤其是當他撕開他們的衣裳,看到他們身軀上生長出的眼睛時,哪怕早已麻木的他,依舊會有頭皮炸開的感覺。

    不少孩子都瘋了,夏天的一個晚上,十多個孩子們一齊跑到了山崖邊,手挽著手,齊聲唱著一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歌曲,然後跳崖自盡。

    看守者麻木地看待著這一切,對他們的死不以為意,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首詭異的歌引來了魔鬼。

    那天的山上籠罩起了灰霧,灰霧之中,一個龐大而模糊的身影緩緩,像是日食時的太陽,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四周長滿了觸手,從太陽變成了向日葵。

    平日裡凶神惡煞的看守者發出了失心瘋般的慘叫,他們抱著頭,四散而逃,可灰霧像是瘟疫,身處其中的他們根本無法逃掉,一個個腫瘤從身體里長出來,將他們的肉體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