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第801章 盛唐風華(53)萬字更

    林雨桐朝對方伸出手,“我能看一眼嗎?”

    對方的臉上倒是卑謙,雙手奉了過來。林雨桐掃了一眼,偏了一下叫四爺也給看了。

    四爺微微皺眉,知道桐桐叫他什麼了。他們現在用的文字是天竺文字,不用問也知道,是從佛經上學來的。

    安西都護府設立了這麼多年了,在焉耆,用的文字還是天竺文字。

    四爺就問,“城裡有多少寺廟,有多少僧人?”

    “有二十一個寺廟,有兩千多僧眾。”

    林雨桐心裡駭然,一個像是故宮大的地方,裡面就寺廟二十一個,有僧眾兩千多。

    這兩千多人,是不事生產的。得要人供養!

    自己和四爺弄兩千貧家子,得把公主府的老本搭上,還得叫部曲出去打獵以補充肉食。自己可是漢中郡的八千戶食邑呢。而這些寺廟和僧侶呢?他們不僅是有飯吃就可以的。他們要抄寫經文,要雕刻經文,要雕刻佛像,這每一項花銷的其實都是錢。就像是那兩尊放在城門口的佛像,這應該是今年才放置的。這只是一個城門的,那其他城門必然也放置了佛像。

    說到底,貴族和這些佛寺其實一家的。

    這跟李唐選擇支持道教和佛教其實一樣的,這些佛寺的存在更有利於統治。

    林雨桐發現事情難辦了,特別的難辦。

    各部族的貴族裡,送去大唐學習的畢竟是少數,在他們的心裡,那該是質子才是。質子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棄子。

    棄子學什麼,將來如何,這重要嗎?不重要!其他的後輩學什麼才重要!以佛學為契機,他們學的都是天竺文,且全盤接納了!哪怕跟大唐公文來往,可也沒耽擱人家用天竺文。

    這不是砍了誰的腦袋的事,這是文化的較量。

    之前自己和四爺想的法子就不行了。她這麼想著,就看四爺。

    四爺笑了笑,就搖了搖杯中的茶,這茶也不是中原來的,更不是中原喝茶的習慣。他就以商量的語氣跟阿史那道真說,“南地富饒多山,從洛陽到蘇杭通運河,蘇杭一年兩熟,再往南一年三熟。氣候溼熱,跟安西孑然不同。那邊的冬日,也像是安西的春季,怎麼就沒想著去南邊置辦茶山呢?自己產茶,自己炒茶,自己的商隊運回來一路再往西。天竺的茶跟中原的茶,還是不一樣的。只要不一樣,就沒有沒不出去的道理!只要賣出去,就不會不賺錢。”

    阿史那愣了一下,“去南邊置茶山?”

    “對呀!還怕無人經營不成?僧佛要去傳道,向東向南都可。僧人借你的地方,你借他們的人幫著打理,豈不兩便?”

    這……朝廷允嗎?

    四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也不瞞你,朝廷的意思呢,還是要相互之間多些瞭解。朝廷派了人來,可也得叫你們瞭解中原。可要做到這一點,那這還在於兩個字——施恩。”

    阿史那點頭,怪不得一直沒等到降罪呢,原來根子在這兒。朝廷是想以施恩的名義,拆分他們呀!

    或者說,朝廷忌諱的不是兵將,而是這些僧人,是記事官手裡的天竺文。

    可這與自家有什麼壞處嗎?也沒有。自家本來就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字,借鑑天竺文是借鑑,借鑑漢字也是借鑑,有什麼關係。

    阿史那欣然允諾,說是會商議,隨後給答覆。

    那四爺便不再提了,這幾天也沒幹什麼,就是帶著桐桐把焉耆城給參觀了一遍。然後就動身回了,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阿史那石河站在阿史那道真身邊,低聲道,“真能去買茶山?”

    公主沒言語,必是能的。

    阿史那石河很急切,“南邊許多地方都是荒山,我是知道的!但確實是適合種茶。若是允許咱們買……或是以功恩賞,這是再好沒有的事了。他們以為商賈乃是低賤之事,可若沒有商賈,部族又怎麼能強大呢?”

    是啊!你說的有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桐桐就跟四爺低聲道,“多數胡人,少了一份‘國’的意識。”

    是!他們有宗教信仰,有家族利益,就是沒有國這個概念。

    這也是文化的不同造成的。不過中原的文化,是不怕他們這些宗教的。一樣的佛經,你拿去宣講去吧。看幾個百姓能特別虔誠的信你?從古到今,所謂興盛那不都是跟著政治需求走的!上面都信了,那咱們就信吧。別人都信了,咱們也信吧。

    可其實呢?你叫他傾其所有的供奉你試試?

    窮人給供奉一碗清水,會對著佛許願:等將來我發達了,我會給你重塑金身的。

    那得你先保佑他發達嘛!在這之前,他的就是他的,他捨不得給你。

    富人是真的會給佛塑金身的,這種情況下,那一定是他所求甚大。佛估計也辦不到!他也知道佛辦不到,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嘛!

    去吧,在那個地方,不管跟誰講佛法,他可說可信你了!特別信你,是你虔誠的信徒。

    呵!面子這個東西,也是國粹呀!面上絕對對你特別虔誠。

    所以,去吧!

    因著這個決定突然,四爺和桐桐此行的目的變了。

    四爺到于闐和疏勒也一樣,去了就特別虔誠的帶著桐桐去拜佛去了。然後跟人家主持討論佛法。誰跟四爺講佛法,都特別有成就感。這位駙馬太有佛性了。

    四爺也覺得,他其實也算一特別虔誠的信徒吧!對咱有利的,咱都信。於是,跟人家表示,我這就去跟朝廷上摺子,應該允許大師們去大唐廣施佛法。尤其是南邊多瘴地,多是流放重犯之地。天家仁慈,若是能以佛法感化,此才是功德無量。

    他還跟人家保證,朝廷一定會非常重視,只要願意去,通關文牒沿途食宿,一切打理妥當。一定叫大師們一路暢通無阻。

    去吧!去中原普度眾生去吧。

    從三個重鎮回來,他又去忽悠大和尚,並且拿出佛經裡不通的地方跟大和尚探討,“大慈恩寺,玄奘法師帶回去的佛經,都是其弟子代為翻譯的。您若是能去校驗一遍,大唐上下,感激不盡。”

    而今的佛教,其實還是外來者,並沒有被本土化。

    先給一把推到中原,叫他們慢慢的本土化吧。

    摺子遞到京城的時候,李治差點笑的喘不過氣來。他先是笑,而後去嚴肅了臉,叫了太子,跟太子說這件事,“看明白了嗎?抓事只抓最主要的一部分。當你不能用刀,不會用刀的時候,此法不失為一個良策。”若你的手腕更靈活,辦事更能決斷,便是不會強硬,不知進攻,也無所謂。柔能克剛呀!可這個柔不是軟弱,不是遷就,更不是退讓,而是冷靜剋制,是機敏沉著,是果敢自信,懂了嗎?

    李弘回去的時候,半晌都沒處理政務。他跟太子妃唸叨這件事,而後一臉的複雜,“你知道我要是跟皇妹對調,安西的事我會怎麼處理嗎?”

    怎麼處理?

    “我會施恩、施恩,再施恩,把仁義做到極致!”李弘看太子妃,“其實,若不是皇妹之前的信,我一直覺得裴行儉在安西所為,做的極好,做到了極致。孤甚至暗暗感嘆,而後慚愧,換了孤去,孤做不了這麼好。”

    太子妃啞然,而後慌亂,問太子,“殿下此話何意?”

    李弘看著窗外,“你覺不覺得……孤其實不適合當太子。不管是潞王還是護國公主,他們想的事都跟我不一樣。”

    殿下!

    李弘擺手,“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他苦笑了一下,“這也就是咱們夫妻坐在一起,揹著人才敢說的話。”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身邊,伸手攥著他的手,“殿下,您說,臣妾聽著。但臣妾也說一句公道話!不管是潞王還是護國公主,對殿下只有敬,沒有他想。護國公主……臣妾不敢說她是一介女流。但自來,女子也沒有在朝堂上的。臣妾不否認她對朝局的影響,但她不會跟殿下為難。便是潞王,敬您這個兄長,尊您這個兄長,從不存不臣之心吶!”

    李弘點頭,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孤知道!孤怎麼會不知道呢?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越發的汗顏。你知道德不配位是什麼感覺嗎?”

    太子妃心裡揪成了一團,這話叫人怎麼說?臉皮只要厚,便是德不配位,那其他人也只敢在背後說,面上誰都不敢言語。就佔住這個位子又如何?可要是自尊心強,廉恥心太勝,那就太煎熬了。

    顯然,太子是個廉恥心頗重的人。

    他做一天太子,就煎熬一天。

    李弘就道,“潞王賢良精幹,護國公主勇武果斷,這些孤身上都沒有。便是英王身上的圓滑通達,孤也沒有。相王安分從時,自保之能也在孤之上。有時候想想,若不是生為母后的長子,這太子之位又怎麼會給我?若不是母后的長子,又何必這麼難呢?”

    這話把太子妃說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可打從這一天起,很多人還是覺得太子的風格有些變了,他還是在焦慮,還是在緊張,還是在遇到大事的時候很難平心靜氣,但是,他好似在放手了。他把許多政務挪給了皇后。

    武后看著一日多過一日的摺子,宣召了太醫:“太子可是身上不協?”

    是有些夜裡不能安枕。

    武后翻動著這些摺子,再沒問其他。送來多少,處理了多少。等有閒暇了,她問在邊上幫著整理摺子的明崇儼,“你說,我的這些孩子中,哪個最有儲君氣象?”

    明崇儼噗通一跪,嚇的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武后擺擺手,“罷了,下去吧。”

    明崇儼出來了,深吸一口深秋夜裡的涼氣,抬頭看天。紫微星黯淡,亮如螢火!他覺得,三五年之內,朝廷必有大動。

    可這話如今不敢說了呀!李淳風說他命不久矣,已經跑了,可也沒回老家,誰不知道去哪了。好端端的跑什麼呀?除非,他自己也知道,大變之局不遠了。

    到時候乾坤倒懸,天下難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