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明月清風(162)一更(明月清風(162)依山而...)

    明月清風(162)依山而建的朱字營, 不進了裡面,是窺不見全貌的。早年的房舍只保留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已經挪走了。方圓幾里的空地, 這是演武練兵用的。真正生活的區域, 都在山裡。山裡本就植被極好,加上這些年他們生活在這裡, 雖也就地取材, 但都是間隔著取,取了就種。大樹更大,小樹一年年的也就那麼長起來了。於是, 這山林似乎也越發的茂密了一般。除了這裡的人, 誰也不知道朱字營藏著多少兵。二月了,又落了一場雪。這山裡的雪總比城裡的大一些, 大風呼嘯著,穿過林子鑽到人的耳朵裡,除了風聲,別的聲音似乎都聽不到了。學堂裡, 一個鬍子拉碴的漢子坐在前面,他身前的桌子上一本書也沒有, 就那麼雙手攏在袖子裡,靠在身後的牆上,眼睛半眯縫著,就跟沒睡醒似得, 慮, 必雜以利害……什麼意思呢?這是說,聰明人想事, 一定是周全的。不僅得想這件事這麼辦能得到多少利,還得思慮到會帶來什麼樣的害處……或者,這件事若是辦成了,得有多大的利。這件事若是辦不成,會有多大的害。利害相權,取利大而害小者,是為智……”正說著呢,門被敲響了,是谷大娘的聲音,“先生,有貴客來了。”這漢子皺眉,似乎是很不滿意把課程給打斷了。他示意坐在門口的孩子去開門,就見門口除了谷大娘,還有一個孩童。穿的跟外面大多數的孩子沒什麼不同,但也不是營裡的孩子。他當然不會想到這是大皇子,便是去年皇后帶著大皇子在山上住的時間不短,但那地方等閒進不去。本來,好似聽說皇上要給大皇子選伴當選侍從的,可因著當時事多,這事就擱置了。也因著這個風聲,很多人家都想把孩子送來附學。可朱字營不是那麼好進的,這半年不知道擋了多少人回去。當然了,也有例外。比如,眼前這個孩子,一看就像是林家人。朱字營對林家人很熟悉,因為朱字營還有一管事林琅,此人是皇后的親堂兄。見過林琅,就見過林瑜。眼前的這個孩子,長的像極了林家人。這是林家想通過朱字營,把孩子送到大皇子身邊吧?可有這個必要嗎?鑑於林家人——還行,他沒立刻張嘴就反駁。只是看著谷大娘,“又給送人來了?”谷大娘才要說話,手就被大皇子拉住了。不等她開口,就聽見大皇子問說,“先生之前說,利害相權,取利大而害小者,是為智……那麼請問先生,楊忠愍是智或不智?”先生明顯怔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不由的正視起這個孩子!林家果然是家學淵源,這麼丁點大的孩子,竟是連楊忠愍也知道!但林家人也大膽,竟然把這些由著三歲小兒掛在嘴上。楊忠愍何許人也?生於直隸容城縣,寒門之家。七歲喪母,父親另娶,繼母刻薄,不允他念書,只許他放牛。他跟他哥說,他想念書。他哥說你還小,念什麼書。他就說,我還小,那怎麼要放牛。他哥把這事告訴他父親,他父親沒給他正式拜師,只說牛得放,你想學得抽空學。如此堅持了六年,十三歲才開始拜師進學,三十一歲中了進士。入朝之後,恰逢嚴嵩的同黨仇鸞因蒙古擾邊,意圖開馬市以求和,他便力劾仇鸞,仇鸞沒倒,他反而被貶輟到了狄道做了典吏。狄道各族混居,他治理的極好,當地的百姓稱他為‘楊父’,可見其為官的聲望。後來還朝後,他依舊不曾與奸黨妥協,彈劾嚴嵩,上《請誅賊臣疏》,歷數嚴嵩‘五奸十大罪’,沒有扳倒嚴嵩,反而被下了詔獄。在獄中受盡酷刑,三年之後,死於牢中。楊公名楊繼盛,在他死後十二年,嘉靖皇帝駕崩,隆慶帝登基,繼位之後,追贈了楊公太常少卿,諡號‘忠愍’。這孩子在問,楊公是智或者不智,這話問的極為刁鑽。若以利害區分,明知不敵卻依舊百死不回,最後壯志未酬,身卻先死,此為大不智。可能說此人為不智嗎?這先生看著這孩子的眼睛,“我希望我的學生,能敬楊公的忠,學楊公的忠,但不要欽佩楊公的直,從而去學楊公的直。直或曲,是品行,但也處事的方式方法。若一味的直中取,而不懂曲中求,那這一生的成就,也就剩下死後之名了。”林雨桐和四爺站在窗外,沒露面。但是一字一句的都聽的清楚。此人的意思是,你若不能自保,一開局就把自己給玩死了,那你連施展抱負的機會都沒有,可不就剩下以忠直博取來的名聲了嗎?啟明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扭臉看父母。在父母點頭之後,蹭蹭蹭的跑進去,往先生身邊的臺階上一坐,沒位置,沒關係呀,坐在這裡旁聽一下。把這先生看的一愣一愣的,小娃娃坐的端端正正的,準備上課。他從屁股啟明接過來胡亂的鋪在臺階上,然後小聲道謝。行吧!來了就來了,只要不搗亂,就這麼坐著吧。先生輕咳一聲,“……咱們剛才講到哪了?”“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剛混進來的學生跟著其他的孩子一起,大聲的回著他的問題。也不知道是早背會的,還是剛跟著學的。他也不管了,繼續他的課,“……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這是說,在遭遇不利的時候,人得往好處想,多想想有利的,如此,人的心氣便散不了……雜於害,而患可結也,這是說,在萬事順利的時候,得看到有害的一面,如此,才能消除禍患……這是《孫子兵法九變》中闡述的!而在三國時,諸葛孔明在他的《便宜十六策》中也有過類似的話,他說,‘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其實,說來說去,大致都是一個道理。你們想想,我們學過的,還有過與之類似的嗎?”有!居安思危,思則有備,備則無患。“對!這是《左傳》中的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對!這是亞聖的話。”先生不住的頷首,“還有嗎?”啟明把手舉的高高的,回頭看先生。先生:“…………行,你說。”“天下之禍不生於逆,生於順。”先生:“……”這是誰說過的話?我怎麼不記得?啟明見先生沒言語,又補充道,“這是說得消禍於未萌,治亂於未亂……”意思我懂,就是實在想不起來誰說過的!但是先生穩的一匹,不住的頷首,誇啟明,“很好。”於是,這節課就這麼結束了。先生下課了,新學生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他停下來,低頭去看,這孩子仰著頭,抬手抓著他的袖子,也固執的抬頭看他。願意教學生,但是不願意帶孩子。他虎著臉,嚴肅的看著那隻小爪子。小爪子的主人好似從沒有被嫌棄的自覺,反拉了他,“不走嗎?先生。”他嘴角抽抽,行吧!那就走吧。一開大門,谷大娘和林琅都在外面站著呢。先生愣了一下,抬了抬給拉扯的袖子,說林琅,“林家家學淵源,子弟聰慧,資質極好……在下實是教不了。”林琅:“……”我家的才不會給你教呢!他看大皇子,啟明可高興了,跑過去就掛在二舅身上,小聲叫舅舅,只促狹的笑。谷大娘一臉的古怪,“先生,去大廳一趟,有事。”行!走吧!一路上啟明叫就舅舅抱著,嘰嘰喳喳的說著他的小馬,“……這次從馬廄裡帶來了……我娘說養在家裡就圈傻了,叫養在這裡吧……我把養馬的小五子也送來了……”“知道了,肯定叫人給你看好,好好的給你養著。”“嗯嗯嗯!我的小馬還沒名字,我想給我的馬取名叫白蹄烏……”林琅就笑,“怎的想起取這麼個名字?”“倚天長劍,追風駿足……我覺得好。”先生不由的側目,這孩子說取那麼個名字,他開始以為是巧合。可能說出倚天長劍,追風駿足,這就證明,這不是巧合。白蹄烏這個名字不是誰家的馬都能用的,它是昭陵六駿之一,是陪著唐太|宗出生入死的六馬之一,這是帝王的坐騎。倚天長劍、追風駿足,這是唐太|宗誇獎這匹馬的時候做的詩。這要是巧合,也就罷了。可明知道是帝王的坐騎名,你偏拿來用,林琅還沒覺得哪裡有問題,在那裡哈哈的笑,好似在笑他家孩子促狹。不是!林家一直很懂分寸的,這是怎麼了?難道全是裝的?眉頭皺緊,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大廳就到了。大廳門口站著幾個便裝的侍衛,不都是跟著谷囤被調到宮裡去的嗎?這些小子進學晚,但都是跟著他念了兩年書,識得幾個字的。這會子他們站在這裡,那裡面的人是誰?他站住腳步,看谷大娘:什麼意思?結果那些侍衛都朝著林琅的方向見禮,然後就看見這孩子一擺手,緊跟著就朝裡面喊:“爹——娘——我下學了——”林雨桐就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上了多久的學呢。四爺應了孩子一聲,就朝外喊:“請馬先生進來吧。”馬羨儒聽過這個聲音,這是皇上呀!唯一的一點僥倖都沒有了,他不由的朝後退了一步,現在想跑,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