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明月清風(5)一更(明月清風(5)躺在炕上睡...)

    明月清風(5)躺在炕上睡不著, 四爺翻來覆去的,想著這事該怎麼辦。找王安?王安是朱由校身邊現在比較拿權的人,此人原先伺候的是朱常洛。之後才到了朱由校身邊。此人雖是閹人, 但跟魏忠賢之流還不同。此人為人剛直, 但是剛直卻粗疏。心思不夠細密,且身體不好, 動不動就病上一病。若不是如此, 魏忠賢之類也不能那麼快把王安給排擠走。當然,弄走王安,那是以後的事了。此人現在在朱由校身邊的地位還是不能撼動的。憑此人的性情, 跟此人是能談的。可爺為什麼要跟他談呢?談又能談什麼呢?四爺蹭一下坐起來, 拍了拍腦門,自己這是被桐桐給干擾了!她的思維方式在有些時候是不合適的, 尤其是不適合自己用。這裡還是紫禁城,這裡的主人還是帝王。只要是帝王,他一定有共性!而自己,對大明帝王的看法一定全是對的嗎?未必吧!後人看到的明史都是清人修的。像是張廷玉, 明史稿他就有參與。便是秉持著修史的態度,是從很多遺留否帶有偏頗呢?況且,書頁是冰冷的,人卻是活的。誰的一生, 不是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更何況一個帝王!人能左右人生嗎?很難,很多時候都是沒有選擇的餘地。那麼一個帝王呢?他的一聲是那麼幾頁史書能記載完的嗎?他的所思所想, 他為什會那麼去思那麼去想?沒人關注了!從結論而推因果,帶著太多的想當然。當一個後世的勝利者, 回頭看這個失敗者的時候,心態是公允的嗎?就從自己的內心來講,沒有用俯視的心態是看此人嗎?未必吧!站在後世,這麼去看是沒問題的!可如今,卻不行!只這心態不調整,就可能就會壞了大事!如今住在宏德殿的萬曆皇帝,他是十歲就登基,在皇位上穩穩的坐了四十六年的人了。自己此刻要做的,便是摒棄所有的偏見,所有的負面的東西,去看待這個坐在龍椅上的帝王。他有多少缺點,多少毛病,如今都不要去想。只想著,他是此刻大明王朝的皇帝,只這些就夠了。等站在這個角度再去想的時候,很多東西就又變的不一樣了。四爺一晚上沒睡的多安穩,反正白天也睡的多了。第二天一早,先服用了一丸藥,雖不算康健,但走動是無礙的。別的吃的不要,“一碗牛乳,熱的就行。雞子三個,水煮即可,不剝皮。”趙方愣了一下,擺手叫早膳都撤了,轉臉要的東西被拿了上來。四爺吃了飯,洗漱更衣。趙方低聲道:“王爺,這是要……去哪?”“宏德殿。”四爺看著身上的衣裳,還頗有幾分不適應。自己動手整理了兩下,將那一絲彆扭隱藏起來,這才抬腳朝外走。趙方縮著脖子跟著,不敢言語。宏德殿那地方,太子爺等閒都進不去,可王爺現在要去,連提前打發人去求見都不曾。他提醒說,“王爺,太子爺起了。”不先去請安嗎?要去見皇上,不告知太子爺一聲嗎?四爺‘嗯’了一聲,再沒搭理身後這太監,而是腳步不停的繼續前行。四爺走的並不快,這皇宮對他來說,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大致方位都對,可還是有很多不同了!要說起來,大明的皇宮不及大清富麗堂皇,但大清皇室所在的紫禁城,那是縮小版本的。如今的大明紫禁城,內外城是一體的,好生宏大!桐桐心心念唸的,一直認為住的是二手房。呵呵!如今倒不算是二手了,可還滿意?趙方緊跟在後面,陪著主子穿過一層層宮殿,看著他邁著步仿若他才是這皇宮的主人一般悠遊自在,他嚇的更不敢喘氣了。一路跟著,站在了宏德殿外。四爺仰頭看著這座宮殿,漢白玉的玉璧呀,在大清的時候,早沒這些漢白玉了,用的是青石替代的。晨曦的光灑在這玉璧上,頓時便多了幾分華彩。他沿階而上,殿外的太監宮娥俯首,他不曾停留,一直朝前而行。直到候間處這才停下了腳步。一身姿筆挺的女官微微欠身,“見過簡王爺。”“梁尚儀,請代為通傳,簡王求見皇爺。”梁尚儀打量了四爺一眼,而後退了一步,應道:“是!請王爺稍候。”帳幔低垂,層層疊疊。外面的寒意,絲毫透不進寢宮裡。地龍鋪設,屋裡溫暖如春。紅毯鋪地,白裘為褥,其上躺著個散著頭髮一身肥碩的老者。老者閤眼躺著,聽到動靜動也沒動。梁尚儀低聲道:“皇爺,簡王爺求見。”老者還是沒吭聲,梁尚儀站著沒動地方。她以為老者沉默便是拒絕,轉身慢慢的朝後退,手到撩起簾子的的時候,老者‘嗯’了一聲,她停下腳步,又默默的等著。老者卻再未言語,她這次便真的退下去了,走到門口,聲音依舊不高,說話不見絲毫起伏的道,“皇爺召見,王爺請。”四爺順著記憶,一步一步的踏入這個宮殿。他微微皺眉,這個宮殿佈置的真是不討人喜歡。若是自己把自己的住處弄成這德行,皇阿瑪非打死自己不可。一層層的進去,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帝王。他年邁、肥碩,頭髮花白披散,鬍子也不曾整理,老年斑爬到了臉上。這會子身上搭著錦被,眼睛閉合。周圍零零散散的,雜亂無章的堆放著許多摺子,有些展開著,有些隨便的合起來撇在一邊。再遠十幾步之外,零零散散的,這麼一大片地方,被摺子堆滿了。他只掃了一眼,看似雜亂無章摺子他自有他的分法。因此,他一步都沒多動,也沒見禮,就那麼等著。好半晌,這人才睜開眼,然後頭枕著胳膊,朝少年人看去。四爺拱手,“皇爺。”老者‘嗯’了一聲,上下打量,之後嘴角翹起,微微撇了一下,“……活著呢?”“沒死了。”四爺席地坐下了。“沒死……那就且活著吧。”老者又閉上眼睛,翻身,給四爺一個後腦勺,“活著去吧。”意思是你是怎麼快死了的,又是怎麼活過來的,他沒興趣,也別告狀,他不管。四爺沒想說這個,他把昨晚琢磨的那麼在腦子再過了一遍,才直言道,“皇爺,我是為了選妃之事來的。”老者輕笑一聲,好似連知道的興趣都沒有,壓根不想接茬。四爺就又道:“皇爺,孫兒相看好了人選。”老者又是一聲悠悠的‘嗯’聲,而後才問了一聲,“誰舉薦上來的?”“無人舉薦,孫兒出宮偶爾認識的!”“貌美?”“不!周正。”她也沒太多貌美的命!狐狸精這種的,桐桐沒那運道。“家世高?”“不!書香門第。”“兩情相悅?”“不!只偶得一見。”躺著的人笑了,重新翻身過來,“早起尋你皇爺開心來了。”四爺看著老者渾濁的眼睛,低聲道:“人選是——李贄後嗣孫女。”老者迷茫了一瞬,半晌好似想起來了,“李贄?”是!“那是個瘋子。”老者是這麼說的。四爺輕笑一聲,“那樣的瘋子,得先是個聰明又執拗的人。”老者的眼睛看著屋頂,然後‘嗯’了一聲,“你瞧上的姑娘是個聰明人?”四爺點頭,沒再說其他。老者嘴角又勾起,“聰明人……好在哪?”“聰明的女人,生的子孫聰明。”四爺是這麼說的。這話一落,老者的眼睛就看過來了,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而後看著四爺的眼睛,“你覺得這姑娘跟她祖上一樣聰明?”“嗯!”“一樣的執拗?”“是!”老者翻身,趴在褥子上,呼啦一下把擋著他的奏摺一把給推一邊去了,距離四爺更近了之後,才問說,“也跟她祖上一樣瘋?”四爺沉默了片刻,“應該會吧。”“瘋的厲害嗎?”四爺嘆氣,“這得您打發人去瞧瞧,看看能瘋的多厲害。”這老者頓時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捶打著地面,然後隨後把手邊的奏摺抓了一個,朝四爺一扔,“滾吧!”四爺起身,默默的退下了!從宮殿裡出來,裡裡外外的,都欠身低頭。四爺一步一步的走出來,而後回望這座宮殿:萬曆皇帝糊塗嗎?昏聵嗎?一生數變的執政風格,這中間一個帝王到底經歷了什麼,除了皇帝本人怕是沒人能懂他的心歷路程!但是,誰要把這個帝王當成昏聵的傻子,那就活不長了。他,便是不上朝,那也是執掌這個王朝四十六年的一代帝王。垂垂老矣的帝王,慢慢的安靜下來了。他睜著眼睛,叫一直站在角落,默不作聲的太監,“呂芳啊……”是!皇爺,老奴在。“叫梁尚儀出宮一趟……”呂芳低著頭,應了一聲,而後慢慢的退出去了。帳幔外,他的師傅陳距朝他輕輕擺手,叫他去辦事,這才輕手輕腳的進去。皇爺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陳距也不敢說話,只默默的等著。好半晌,皇爺才說:“……選秀的事,是鄭貴妃所提?”是!貴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皇爺嗤的一聲,“怪不得說要找個聰明的呢……果然是很蠢。”陳距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皇爺是說鄭貴妃此舉很蠢!或者說,鄭貴妃不是隻有此舉是蠢的,而是鄭貴妃一直很蠢。皇爺這話說的,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在皇爺也沒有要他接話的意思。是啊!誰能接的上話呢?那個孩子,死過一回,機巧的聰明沒了,內斂起來了。皇爺突然覺得,自己說的話,唯那孩子懂了。是啊!四爺好似是有點懂了。他一路往慈慶宮而行,想著這位帝王。這個帝王的長子,是他臨幸了一個宮女所生的。他不願意認,最後是李太后急著要皇孫,又確實有各種記錄,確認他確實臨幸過這個王姓的宮女,才逼的他不得不認。帝王臨幸了一個宮女,算大事嗎?他不認,是因著害怕,是因著怯懦嗎?未必!他不認,正是因為他知道皇長子的分量。生下來若是皇子,必為皇長子,皇長子在皇后沒生嫡子的情況下,那就是下一位的儲君。可這個長子,是合格的繼任人選嗎?萬曆皇帝大婚的時候十四五歲,王皇后十三歲。張居正曾說帝后的年紀都太小,但到底是沒拗過李太后,帝后這才大婚。王皇后生了一個公主之後,便懷一個落胎一個,再沒生下嫡子。這麼些年了,從大婚之後,幾十年了,迄今為止,皇后都跟帝王在同一宮殿住,可卻再無嫡皇子出生。早年,還年輕的時候,這個帝王一定是期盼過嫡子的。都說萬曆對長子進學講學等各種的事情不上心,可誰能體會一個帝王對以後的憂慮呢?長子的生母王氏,後被冊立為恭妃的那個女子,是在後宮裡被折磨而死的。她生了皇長子,又有太后託庇,竟然不能保全她自己,這是個什麼樣心性的女子?那個時候,萬曆皇帝想著要生嫡皇子,在皇長子小的時候確實是疏忽了。一個懦弱的母親並沒有給皇長子一個好的教育。後來,嫡皇子沒等來,皇長子卻因為耽擱了教育,也懦弱了。鄭貴妃生了福王,跋扈大膽的寵妃的兒子,身上至少有幾分自信昂揚之氣,這與懦弱的皇長子是完全不同的。萬曆皇帝想選擇一個站在人前,不怯場的太子,錯了嗎?可朝臣不許,執拗的認為立嫡立長不可更改。這要是他們都是出於私心,則還罷了。偏他們都不是,他們就是抱著‘立長不立幼’的古訓不撒手,為此,君臣十數年間,爭的就這一件事。萬曆皇帝,看不見王朝的明天了!張居正死了,政無法施行,不管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到頭來不也一場空嗎?他便是勵精圖治,可等君臣的拉鋸戰結束時,他的繼承人皇長子都已經蹉跎到二十歲的成年人了,掰不過來了。一個怯懦、懦弱的儲君,天下便是再好,能延續幾年呢?他對原身這個孫子的寵,真的只是挑事嗎?他對福王的偏,真的只是因為寵愛鄭貴妃嗎?四爺這會子就想著,他說不定盼著福王能成為朱棣!若如此,這大明的天下就還有雄主,就還能延續。今兒大膽的試探,他覺得未必就是自己瞎猜的。若是福王不能成為朱棣,那麼身為簡王的自己,又能不能成為朱棣呢?躺在那裡的老人,深知長子的懦弱,也看到了長孫是個成色,他的心裡,還有期盼嗎?一代不成,兩代不成,三代依舊不成,那麼王朝的未來在哪裡呢?所以,大逆不道在他眼裡能容,恃寵而驕在他眼裡能容,唯獨懦弱、無用在他眼裡不能容。原身被算計,這便是無用。沒被算計死,活過來了,這便是長進了。遭逢這般變故,沒有懦弱的不敢動,這便是驚喜。大膽的闖了宏德殿,說了一翻聽著荒誕的言辭,這在他的眼裡,便是希翼。他知道,他的王朝,需要聰明、勇敢、執拗,且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勁的人才能有可能扭轉。他辦不動、辦不了的事,他希望有人能辦到!這就是一個帝王!一個帝王,總是盼著子孫萬代,傳承萬年的!桐桐是怎麼也沒想到,四爺這件事辦的這麼利索!吃了頓早飯,又把家裡拾掇利索。因著劉醫婆要來,她特意換了身家常見客的衣裳在家等著。劉醫婆來的很快,給二孃針灸了之後,才去林雨桐那邊說話。就是說,東西遞進去,還沒回信云云。這邊話還沒落下呢,外面便喧譁了起來。正不知道什麼事了,劉醫婆家的婆子先進來,“大事不好了,宮裡的梁尚儀來了。”去哪家?“奔著這邊來,不知道要去哪家?”林雨桐也不知道這梁尚儀是什麼人,還想著錦衣衛裡很多人都住這一片,是不是誰家升官了,或是宮裡放賞了。卻不想著,有個小太監已經進了院子,“可是林寶文林舉人家?”是!林寶文正是自家老爺的名諱。文姨娘正不知所措呢,小太監又跑了。劉醫婆趕緊拉林雨桐,“快!快!快!快拾掇拾掇!梁尚儀是皇上身邊的女官……”林雨桐愣了一下,這可真沒想到。這還拾掇什麼呀,“家裡無應酬女眷,姨娘不拿事,家姐又無法起身,就這麼著吧!勞煩你幫著支應著宮裡的其他人,再麻煩您身邊的婆子,去給家兄捎個信。”噯噯噯!馬上辦。劉醫婆恨不能同手同腳,林雨桐出去站在文姨娘的身前,迎到了一身幹練的女官梁尚儀。此人的眼神毫不避諱,就這麼直接的看過來,然後帶著幾分打量。臉上不見多餘的表情,到了跟前才微微見禮,“林姑娘。”林雨桐還禮,“尚儀安。”蓬門小戶,棉衣麻裙,頭無玲瓏寶,腳無珍珠墜,就是一小戶人家的姑娘而已。可這麼一個姑娘,站在她和她所擺起的排場面前,氣度天成。沒有惶恐,沒有侷促,更沒有窘迫,就帶著那麼幾分恰到好處的笑意,看著她。梁尚儀笑了,此女確實非國色天香,但容貌卻在中上。至於性子——是不是聰明,她看不出來。是不是執拗,她也看不出來。但是此女膽大,她是真看出來了。膽大嗎?膽大的女人,在皇宮裡,要麼過的極好,要麼過的極慘!姑娘,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