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57章 第57章

 少年時期的周意沒給任何人添過一點麻煩,她像個不會有日落的小太陽,永遠風風火火,笑臉迎人。 “我爸媽其實也是記者。”周意開口第一句就讓慕青臨感到驚訝,她「嗯」了一聲,說:“你們那邊電視臺的?” 周意搖了搖頭,“他們是報社記者。” 報社記者和慕青臨這種電視臺記者在崗位特點上可能有所差異,但本質都是把看到的事情如實表達出來。 周意從認字就開始讀父母的文章,多少了解一點,“所以剛認識那會兒,哥說聽你報民生新聞感覺哪裡差點意思,我一下子就能指出問題是在用詞上。” “你的用詞不夠口語化,不像民生記者。”周意看著慕青臨,難得有點尷尬,“我當時和你不熟,還說你這是要被辭退的程度。” 慕青臨對這話反應不大,她把分好的粥放到周意麵前,給了她一柄勺子,揶揄地說:“怪不得我那幾天老打噴嚏,原來是有人在背後編排。” 周意小聲叨咕了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也不能完全怪我」,然後繼續說自己的事。 在報社幹了六年後,周意父母——周鳴和阮中意突然辭職了。 他們告訴周意,辭職是因為不願意在體制內消磨熱情。而改投另外一家地理雜誌則可以終生不讓腳步停下,可以看遍世界奇觀。 周意當時才三歲,很難理解周鳴和阮中意的話,只記得無親無故的他們把她的戶口過到了報社老領導那裡,這樣她就能繼續蹭報社子弟的名額去附屬學校唸書,能有個安穩的地方長大。 周意一開始怨過父母的選擇,覺得自己還不如一份工作重要。 後來懂事了,慢慢開始理解理想對一個人的重要。 不過,受委屈了,或者想他們了,周意還是會忍不住用玩笑的口吻和他們說工作才是真愛,自己純屬意外。 每到那個時候,周鳴和阮中意的眼神總是充滿內疚。 周意看不了,會主動把話題結束掉。 畢竟周鳴和阮中意要滿世界跑,一年到頭回來不了幾次,她要珍惜每一次通話和相處。 寒暑假是彼此默契的約定。 “不管他們當時人在哪裡,只要我放假,他們就一定會趕回來接我,帶我去他們工作的地方玩。” 周意捏著勺子,平靜地講述那些遺留在記憶深處的美好,“說是工作的地方,其實就是他們千挑萬選摘出來的好地方,想帶我去玩。那些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豪華酒店我住過,人跡罕至的沙丘荒漠我也待過,跟他們在一起,聽他們講各種奇遇,我的世界好像就永遠只有晴天。” 所以她從來不記恨他們把她一個人扔下,因為只要想起,她的記憶總是滿的。 她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即使寄人籬下的生活沒那麼隨心所欲,即使她沒那麼聽話又好脾氣,還是會因為不想讓父母操心,在那對老領導面前努力扮演好乖巧懂事的角色—— 從小學開始就自己洗衣服、做飯,自己報名,自己上下學,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考試永遠第一,競賽次次拿獎,到了週末,不是待在家給那對老領導逗樂子解悶,就是一個人坐上公交去少年宮學畫畫。 少年時期的周意沒給任何人添過一點麻煩,她像個不會有日落的小太陽,永遠風風火火,笑臉迎人。 她一直以為這種狀態會持續到大學畢業。 那時候她就有了獨立的資本和能力,可以追上父母的腳步,彌補彼此在時間上的缺憾。 然而上帝認為沒有偶然的命運是不完整的,他總是想盡辦法在你按部就班往前走的途中,為一些原本沒有交集的人和事創造偶遇。 高中入學不到一週,身為一班小狀元的周意認識了中考以最後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戴琳。 那天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由於地表溫度太過喜人,體育老師自己都撐不住,就不更敢折騰一班那群寶貝疙瘩。於是他自掏腰包,請幾十號人躲在看臺旁邊的陰涼地兒吃冰棍。 那時候的周意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例假第二天」這五個字對她根本構不成威脅,她吃完第一根冰棍,立馬盯上了體育老師拆到一半的第二根。 體育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小年輕,完全頂不住她餓狼撲食似地注視,沒堅持兩秒就認了慫,擺擺手,讓她趕緊拿走。 周意心滿意足。 沒一會兒心如死灰。 頂著一張煞白的臉蹲在廁所裡哼哼唧唧。 戴琳過來洗臉,差點被這聲音嚇得靈魂出竅,仔細一看,哦,“你是不是一班的周意?” 周意抱著肚子,有氣無力地說:“你認識我?” “開學典禮那天,你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了,我記得你。” “奧……” “你怎麼了呀,不舒服?” “很明顯,姨媽疼,差不多快血流成河了。” 十五六的女孩兒,大多矜持,戴琳被周意直白的措辭搞得臉上一紅,狗攆似的跑了出去。 周意就很無語,待著臉看了門口半天,被下腹一股突如其來的熱流拉回去繼續哼哼。 周意始終以為這個小插曲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七八分鐘後,去而復返的戴琳掛著滿臉汗珠子給了她一杯紅糖水。 滾燙滾燙的。 周意覺得自己真喝下去,可能當場就熟了。 奈何戴琳的表情真的特別真誠。 “你邊喝邊給自己做心理暗示,說這個有用,一會兒肚子就不疼了。”戴琳說。 周意的眼神錯綜複雜,“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真正起作用的是心理暗示?” 戴琳忙不迭點頭。 周意麵無表情地把杯子遞回去。 很快又被戴琳推了回來。 …… 僵持良久,周意吞毒藥似的把那杯紅糖水一口悶了。 接下來的幾分鐘,她就跟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西瓜一樣,汗珠子冒個沒完。 不過說來也怪,冒完汗,肚子竟然真沒那麼疼了。 周意一把勾住戴琳脖子,熱情得讓人害怕,“你叫什麼?” 戴琳,“戴琳……” “哪個班的?”周意問,今天上課的不止他們高一兩個班,還有其他年級,她沒辦法確認。 戴琳低著頭,臉上霎時又紅了一片,“十二班,我成績很差。” 戴琳的自卑表現得太明顯,周意想不發現都難。 她皺著眉,似乎很那理解戴琳為什麼要因為成績自卑。 “成績差就學啊,沒人會一輩子墊底。”周意說。 戴琳,“我腦子笨。” “笨就比別人多花一點時間。” “我每天都會學到凌晨一點。” “我的媽!”每晚十點準時上床的周意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戴琳臉上受傷的表情,周意尷尬地用食指颳了下鼻尖,說:“以後如果有不會的題,你就來一班找我,我給你講,當是還你這杯紅糖水的人情。” 戴琳一愣,不可思議地問:“真的嗎?” 周意掐了一截小拇指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本正經道:“比針尖還真。” 她感覺自己態度特別誠懇,誰知道戴琳竟然「噗」得一聲笑了出來。 周意狐疑,“你笑什麼?” 戴琳以為周意生氣了,急忙緊張地低下頭解釋,“沒,沒什麼。” “沒什麼你笑什麼?我長得很像非洲土包子?” “不是!”戴琳矢口否認,撞上週意的視線又立馬躲掉,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的說了實話,“你剛那樣好可愛啊。” “奧,誇我呢啊。”周意格外受用地擺了擺手,鼓勵道:“放心大膽誇唄,我又不會飄上天。” 戴琳差點又被她行口不一的樣子逗樂,硬是忍下來說:“你人真好。” “這句就有點盲目了啊,我還沒給你講題呢。記得來找我啊,我在靠樓道那邊,第二個窗戶下頭坐著。” “嗯,記住了,謝謝你啊。” “好說好說。” 聽到下課鈴響,已經快熱瘋的周意蹭一下躥了出去。 這之後的半個月,戴琳一次也沒有找過周意。 周意前頭幾天還會念叨,時間稍微一久,心裡不擱事兒的她就徹底把戴琳是誰忘記了,直到第一次月考結束那個傍晚。 那天周意去了趟郵局拿父母寄回來的照片,很厚一沓,幾乎囊括了整個歐洲的名勝,她看得起勁兒,走路就不太注意。 拐進報社家屬區旁邊的小道,周意忽然聽到正處於變聲期男孩兒粗嘎難聽的辱罵。 她很快明白怎麼回事,想退出去。 怎麼說她都是寄人籬下的,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 可退到一半,那個男生叫出來的名字勾起了她的記憶。 “戴琳,別以為你天天學到一點擠進了一中就能擺脫我們,我們有的是時間等你放學。我告訴,初中三年怎麼樣,高中還是,你最好聽話點。否則我不介意讓你那些新同學也看看你穿的內衣有多sao。” 幾個男生戲謔下流的笑聲疊在一起,怎麼聽怎麼刺兒。 周意把照片裝進書包,仔細拉好拉鍊,慢慢騰騰朝幾人走過來。 有人發現她,大喊了一聲,“眼瞎啊,沒看到我們在這兒,換條路走!” 周意跟沒聽見似的,越走越快。 等到了剛那個威脅戴琳的男生跟前,周意二話不說,直接一書包掄他正臉上,拉起戴琳就跑,邊跑還要邊喊“劉叔救命!” 劉叔是家屬區的保安隊長,家裡只有三個兒子,他本來就羨慕別人家都有女兒,偏巧周意還天天跟個小火爐一樣熱情,出門進門一口一口「劉叔」,喊得他心窩那個舒坦。 時間一久,兩人混熟了,劉叔對周意簡直有求必應,比親兒子上心得多。 有一回她說有過一面之緣的流浪狗丟了,劉叔愣是在家屬區找了三天。 這會兒一叫救命,那還得了? 一牆之隔的劉叔聽到,喊上人就翻牆跳了過來。 幾個男生看形勢不對,對著牆啐了一口,轉身走人。 劉叔一路盯著他們拐出去才緊張兮兮地跑過來問周意,“咋了這是?咋還喊上救命了?他們欺負你了?” 周意把書包掛回肩上,看了眼驚魂未定的戴琳,說:“有您在,他們哪兒敢?您快翻回去吧,我和同學聊點事兒。” 劉叔,“唉,好,下回有事還這麼喊啊。” 已經轉身的周意背對他揮了揮手。 周意把戴琳帶去了附近的麥當勞,給她點了幾樣小吃,自己就一杯零度可樂。 喝到一半,周意沒憋住問:“剛那幾個人是誰啊?” 戴琳不吭聲,眼睛瞬間紅了。 周意頭大,“你別哭啊,我不問了還不行嗎?” 戴琳用力搖頭。 周意也看不懂她啥意思,一口氣喝完剩下半杯可樂,站起來說:“我先回家了,你下次換條路走。” 戴琳面露急色,像是有話要說。 周意等了一會兒,果然聽見她開口了。 “他們是我初中同學。”戴琳說。 周意坐了回來,“你們關係不好?” “不是不好,是,是他們一直欺負我。” “為什麼?” “我單親,只有一個爸爸,他是貨車司機,經常一出去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他們知道欺負我不會有人管,就一直讓我們給他們寫作業,洗校服,有時候還,還讓我在便利店偷煙。” 周意火了,“你為什麼不告訴老師?這種事兒,你越往後縮,他們越會變本加厲。” “說了,老師管不了,他們打人。”戴琳說。 周意語塞,混子確實難惹。 “我以為努力點考進一中就好了,他們的成績只能上七中,離這裡很遠,沒想到……” 戴琳說不下去,低頭哭了起來。 周意幹看著,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她沒經歷過這種事。 沉默半晌,周意再次出聲,“除了剛說的,他們有沒有對你做別的?比如……” 周意的視線從戴琳比這個年紀其他女孩兒飽滿的胸部快速掃過。 戴琳立刻明白過來周意的意思,她羞紅著臉說:“沒有,就是有一回,他們把我推到噴泉池裡,看見了。校服短袖一溼很透。” “嗯,沒做什麼就行。”周意點頭,接著問:“你家住哪兒?” “楊柳街……” “那不就在報社家屬區壁麼?” “對……” “這樣吧,以後你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學。” “不行,會連累你的。” “我都沒嫌,你怕什麼?別想了,對付那幾個人,我這個山人自有妙計。” “……”戴琳怎麼都沒想到周意說的妙計是那幾個人再次找上門的時候,又掄了那個男生一臉書包,疼得他惱羞成怒追著周意不放,最後被周意七扭八拐誆進了家屬區斜對面的派出所。 沒過多久,這幾個人被查出來還有其他案底,且性質惡劣,判了兩年零八個月。 周意和戴琳則因為這個痛快的結果成了朋友。 交往加深,周意發現戴琳是個很細膩的女孩兒。 她的例假週期是戴琳幫忙記著,她的身體快速發育後無意識含胸是戴琳第一個發現,就連她的第一件文胸都是戴琳紅著臉跑去買的。 關於青春期女孩兒的成長,陪在周意身邊的不是父母,而是隻比她大幾天的戴琳。 戴琳的細膩彌補著周意,反過來,周意向陽的性格也在不斷影響戴琳。 她們春天一起偷花,夏天一起淋雨,秋天一起搖黃葉,冬天一起縮在雪地裡吃冰淇淋,用一種無傷大雅又快樂得意的叛逆度過最忙碌,也最恣意的年紀。 她們發誓要一直在一起。 可戴琳成績不好,總怕去了周意想考的城市。 為此,周意毅然放棄競賽保送這條路,陪著她一起準備高考。 這本該是一段值得畢生懷念的青春故事,卻在高考前的那個春節戛然而止。 那個春節,周意父母有工作,不能帶她出去玩,恰好戴琳的爸爸也因為出車沒有回來。 兩個小可憐湊在一起,同時嘆了口氣,然後同時笑了出來。 因為有對方在,她們就不是完全孤單。 年初四,警局的一通電話徹底打碎了這份平靜。 作者有話說: 我錯了,最近有點忙,一次沒寫完這段…… 嗚嗚嗚,就快在一起了 感謝,鞠躬 感謝在-:-: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吳江、傅怯、向日葵、藍胖子、楊冪圈外女友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