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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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髮尾仍是溼漉的, 梁又木鼻端盈滿潮溼的淺淡香氣,下巴磕絆著他的頸窩,如此親密的距離, 明明全身上下都被楚弦的氣味裹挾, 可她卻依舊彷彿佔盡上風。

    楚弦沒動,拇指懸在屏上,手機壁紙倒是默認的水滴圖紙, 寂靜一點一點在這個溼熱的角落裡散發出來。

    之前王凱耀就催過不少次楚弦換手機。他這部從大學用到現在,要是換了個不注意點的人都夠摔個十回八回了,也虧他不喜新厭舊,能用這麼久。

    有些時候,肌肉記憶是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潛意識,他幾年前設置的密碼,沿用到今天,各種app,到現在已經不覺得這串數字有什麼特殊意義了。

    他手一頓, 打開搜索引擎,輸入歌名。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和表面平衡在這一刻體現到了極致。

    楚弦自認不是絕頂天才, 但對梁又木語氣神情再敏銳不過, 他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可在此情此境下, 他難以細想, 只覺得大腦一片山崩海嘯。

    自亂陣腳。

    “會唱嗎?”梁又木看著他神情鎮定,耳根卻難以抑制地攀上紅色, 二人觸碰的地方連帶著緊繃到僵硬, 現在倒是不讓她離遠點了, “快點。”

    她輕輕蹬了蹬他的後腳跟。

    “……”楚弦唇線抿起,緊閉著,像一條怎麼扯也扯不開的鎖鏈,終於開口,嗓音有點啞,“想聽哪段?”

    “前半段我已經聽過了。”梁又木看他,那雙眼睛懨懨垂著,“後半段?”

    楚弦側頭,梁又木的發頂和他的下頜輕輕摩挲了一下,一觸即離,“什麼時候聽過的?”

    梁又木:“就前幾天。”

    “……哦。”他的指腹在琴絃上無意識滑動起來,順著歌譜碰出幾段破碎的調子,“是嗎。”

    這段弦外之音的簡短對話結束,又是一陣不知如何填補的沉默。

    像鋼琴的黑白鍵,驟然停頓。窗外風倚著樹枝,流水把葉送去,在昏黃路燈正式亮起來的前一秒,楚弦喉結滾動一下,認命地開口了,“等一個自然而然的晴天……”

    梁又木還真沒怎麼聽過他唱歌。這麼近的距離,幾乎都快感覺到他喉結和胸腔的震動。

    說實話,好聽,又不大好聽。

    他嗓音低且不沉,尾音帶點懶洋洋的磁性,按理來說很適合這首歌,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演唱者實在心不在焉的緣故,唱半句停半句,斷斷續續唱完半段,原唱聽了都要變成原告。

    唱完最後一個音節,楚弦利落地把吉他一收,開始趕人,“行了?回去吃飯吧。”

    頗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他起身,梁又木手撐著沙發,就這麼看著他一副找不到地兒下腳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惡趣味的大花貓,楚弦就像那被攆的無處可逃的小老鼠一樣,這還是他的房間,他鑽都不知道往哪兒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裝聾。

    梁又木也沒想這樣。她是沒什麼戀愛經驗,但她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畢竟楚弦也記沒有經驗,沒辦法指責她拿胡蘿蔔釣著人。梁又木就是知道,自己正兒八經直接說“做我男朋友”,楚弦答應是會答應的,但他這幾年到底在想什麼顧慮什麼也會跟著翻篇過去。他能藏的這麼好,之後就更不會說了。

    不,楚弦絕對不會說的。要給他點週轉的空間。

    換個人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能在一起不就得了,管那麼多過去的事情幹什麼。但梁又木從來不覺得在一起就是結局,而且他們的情況不太適用這句話——

    他們的過去是綁在一起的,十幾年都是這樣,分不開。

    就像路上一道石頭堆成的坎,不高不矮,雖然擋著路了,但完全可以忽略它一腳邁過去,但她還是想一塊塊把石頭搬走,地面弭平。

    慢一點也無所謂。

    反正他們來日方長。

    對門窗戶外有人在扯著嗓子喊:“梁又木!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楚弦背光的神情明顯一鬆。

    梁又木在他沉默的注視中起身,最後問一遍:“你沒其他想跟我說的嗎?”

    “……”楚弦抬手,指節蹭過鼻尖,“謝歡叫我轉告,問你能不能週末帶她一起出去。”

    梁又木微微詫異:“謝歡?她手機又被收了麼。”

    難怪最近都少發消息。

    楚弦搖了下頭。意思是不清楚。

    “好吧。”梁又木本來也沒期望他的回答。這麼久了,要說早就說了,“我回去了。”

    楚弦沒吭聲。

    梁又木又趿拉著拖鞋出去了,轉頭問:“你不送我?”

    天地良心,就這麼幾步的距離還送個什麼,但楚弦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來了,幫她拉門。

    他手搭在門把上,梁又木卻沒動,客廳的燈光照在她臉上,透亮瓷白。

    她不著五六的,突然用那種很平靜的語氣說,“從小老師就誇我有兩個優點,一是目標明確,效率還很高;二是有話直說,交流比較順暢。”

    楚弦垂眼看她,發出點困惑的鼻音:“嗯?”

    “我覺得老師說的很對。”梁又木轉身,這個角度,從外人看來她跟站在人懷裡差不多。她在楚弦的瞳孔裡笑了下,瞳孔很亮,口齒清晰道:“楚弦,你不會以為就這麼糊弄過去了吧?”

    楚弦呼吸一滯,懸在半空中的手背頓時浮上使力的青筋,嶙峋清勁,眉峰也緩緩蹙了起來。

    天快黑了,暮色四合,他沒說話,神情帶著那點狠勁兒,在梁又木眼睛裡自動轉換成漫山遍野豎起來的小白旗,飄啊飄的。

    梁又木就這麼盯他半晌,表情和往常沒什麼差別,終於伸手拍拍楚弦的臉頰,很輕,爪子撓似的。

    “準備一下資料。”她還是好心地給了點囫圇的餘地,說
了句只有家裡人才懂的話,“先去我爸那掛個號吧。”

    *****

    王凱耀進門的時候,差點被地板上那些四仰八叉的瓶罐給絆倒。

    十一點多了,楚霖林都睡了,他接到消息,穿著睡衣就一路從五金店連滾帶爬到這兒來,就為了獲得最新一手消息,看門掩著,燈黑著,椅子上一個輪廓,心頭一緊:“楚哥?神智還清醒沒?要不要我幫忙打12海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