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91章 第 91 章

    竹簾子從裡掀起,裴顯端著湯碗進去裡間。

    “清熱降火的綠豆湯,在井水裡湃過了,適合夏日裡飲用,多喝點。”

    姜鸞閉著眼,喝了幾口甜滋滋放了糖的綠豆湯。她喝夠了,閉著眼把湯碗往旁邊一推,貓兒似的蹭在他胸口,手臂掛在他脖子上,蹭來蹭去。

    裴顯才穿好了衣裳從榻上下來,被她蹭得又要按捺不住了。

    “阿鸞。”他把嗓音往下壓了壓,說,“你今天來找我正好,我也正想找你……”

    “別說話。”姜鸞卻不要聽了,“你不說話時我們還不錯。你一開口說話,把我氣走了,我可沒法跟你說正事了。你閉嘴,坐旁邊去,聽我說。”

    裴顯啞然起身,坐去了旁邊。

    姜鸞闔著眼睛,摸索著穿衣裳。

    “累死了,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跑了多少個地方。下午來找你,你不在,還想著借你的書房歇一歇。你偏這麼早回來……我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姜鸞勉強睜開睏倦的眼皮,掙扎著把衣服穿好,抬手捂住連天的呵欠,苦惱地說,“我要和你商量的是很大一件正事。”

    裴顯拉起了竹捲簾,把窗戶打開,夏日清新的夜風吹了進來。

    姜鸞斟酌著詞句,“你這回請戰,聖人今早召我去還當面讚揚了你。朝中支持主戰的大臣也不少。但具體出征的人選,多數人屬意謝大將軍領兵——”

    “謝大將軍可以領兵。但他麾下的騰龍軍不可。”裴顯站在窗邊。

    他在朝堂上的對手多,盟友卻也不少。聽到了不少風聲。

    “西北關外*的砂石荒漠,夏日酷熱,冬日嚴寒,野外有狼群,春秋季節還經常突起颶風。幾處綠洲的地點,遇到風暴時的藏身山地,只有極熟識地形的本地人才能尋到。騰龍軍都是東北關外的將士,軍馬也是東北草原上跑慣的馬。調去西北砂石地用兵,人生地疏,只怕打不過西北薛那陀部落的那支突厥人。”

    他分析的厲害關鍵處,姜鸞不是不知道。

    朝堂上誰都知道裴顯的出身履歷。他領著玄鐵騎和現在的新可汗在西北邊境打過幾場硬仗,沒吃過虧。由裴顯帶兵出征,他的玄鐵騎做主力,謝徵的騰龍軍做輔助,是最好的選擇。

    但朝臣們群起而諫,摁著裴顯不讓他領兵出京,聖人猶豫不定,她不好越俎代庖。

    姜鸞退而求其次,和他商量著,“河東邊境駐紮的邊防鐵騎還有好幾萬吧?把他們調撥給謝徵……”

    裴顯聽著聽著,唇邊露出一絲不明顯的嘲諷。

    這絲嘲諷不是針對姜鸞,姜鸞只是替她二兄來傳話的。他的嘲諷針對的是提出主張的朝臣們。

    “邊境的將士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子。臨時調撥一個主帥過去,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彼此都是陌生人,大戰前夕,如何提振士氣?關鍵時刻,麾下將士的姓名都叫不出,如何鼓舞他們不顧生死,奮勇殺敵?”

    裴顯淡漠地道,“提出這番主張的,定然是隻讀過幾篇兵書就自以為能指點江山的文臣。我這邊怎樣想先不說,謝徵自己也是領兵的節度使出身,他定然不會願意。”

    他沒多說什麼,但平靜話語裡的嘲諷,姜鸞聽出來了。

    姜鸞抱著膝蓋坐著,幽幽地嘆了聲,

    “我剛才那句沒說錯把?你不說話時,我們還不錯。你一開口說話,我的臉皮被你颳得疼。”

    她剛才衣裳整齊地穿好了,長裙也套上了,裡頭的綢褲還沒穿,華貴纖薄的長裙下露出光潔的腳踝和圓潤的腳趾。

    姜鸞今天確實累得不輕,摸索著找到了綾羅襪,垂著眼把長裙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小截瑩然小腿,就要穿羅襪。

    裴顯走過來,坐在她身側,把她的纖長筆直的小腿撈過來,放在自己膝蓋上,替她穿襪。

    他的掌心指腹上都有薄繭,麻癢難當,姜鸞忍不住地笑。就像把腿抽回去。

    裴顯不許她退,牢牢地按住了,仔細替她穿襪,一邊說,

    “沒有為難阿鸞的意思。回去跟聖人說一聲,把謝大將軍調去西北領邊軍的主意行不通。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必生亂事。再想別的辦法。”

    “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姜鸞苦惱地說,“還不如不發兵,直接發國書,駁了他們討公主和親的狂妄念頭。破口大罵一頓。”

    裴顯居然不反對。

    “之前我主張發兵,一來是對方太過狂妄自大,發兵征討,可以滅他們新可汗的傲氣,揚我大聞朝國威。二來,打一場勝仗之後,就可以順理成章要求迎回燮昭公主的遺骨。但按照如今朝廷商議下來的局面,堅持發兵,只怕要吃敗仗。還不如不發兵。索性嘴皮子先打一場仗也好。”

    姜鸞聽得挺稀罕的。

    她原本以為裴顯軍中出身,會是個強硬的主戰派。沒想到他居然不是。

    裴顯看出她掩飾不住的詫異,驚訝時眉眼越發顯得昳麗生動。

    他沒說什麼,照常給她穿好了羅襪,腳踝處的一圈細綾繫帶紮緊,抬手揉了一把她垂散的烏髮,

    “瞧不起人,以為裴某是個窮兵黷武的好戰狂徒。”

    姜鸞的髮髻原本就睡散了,被他狠揉了一把,全散開了。一縷髮絲亂糟糟地垂到臉頰邊。

    姜鸞拿手梳理著亂七八糟的長髮,不客氣地一腳踢過去。

    “誰瞧不起誰呢。以為隨便哪個都能替本宮更衣穿襪?”

    裴顯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

    他又想起了下午從謝瀾那邊套出的實情。

    上元夜的‘意外’,是個謀劃深遠的計中計。從他開始籌謀上元夜的九章條陳開始,他自己就中了套。

    面前這個心思狡黠的小丫頭,一開始盯上的就是他。

    “始終沒有和阿鸞說過,”他慢悠悠地開始給她穿另一隻羅襪,

    “我的小字‘彥之’。阿鸞以後私下無人時,稱呼小字即可。我可是聽夠了阿鸞口中‘裴中書’三個字了。”

    他的小字,姜鸞早知道了。

    她卻裝作沒聽見,歪著頭瞧他,忍著笑,偏偏極正經地又喚他,“裴中書。”

    裴顯不應。

    手下微微用力,把腳踝處的一圈細綾繫帶嚴實地紮緊了,淡笑,“再叫一次?”

    姜鸞不怕死地繼續喊,“裴中——”

    對面端坐如山的身影倏然動了,彷彿一座大山壓了過來,把小榻邊坐著的姜鸞直接壓在了榻上,纖薄長裙從下方撩起。

    姜鸞又癢又難熬,怕外頭有親兵聽到,把嗓音壓在喉嚨裡,忍著笑推他,小聲地喊,“彥之,彥之!”

    “嗯。”裴顯應了聲,卻還是不起身。

    剛才故意不喊,現在喊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