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88章 第 88 章

    鴉雀無聲的詭異安靜氣氛裡,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兩人的視線同時抬起,眼看著秋霜掀簾子進來,帶進來一個火盆,裡頭的細絹灰燼,還有光禿禿燒剩下的玉軸。

    寫在玉軸絹書裡的人生必做五十事,比隨筆捲軸還要命,牽扯到重生鬼神之事,必須毀屍滅跡。

    姜鸞遺憾地看了眼火盆。

    她本來想叫秋霜端來一盆火,好連帳子裡那捲要命的隨筆都燒個乾淨。沒想到端過來的是個熄了火的盆……

    秋霜飛快地瞄了眼帳子裡的情形,還算穩妥,輕聲回稟,

    “入夜後快馬來了一位京城使者,說是傳達京城的四百里急令,被我們以殿下睡了的理由攔了。現在人侯在山腳。殿下起身了的話,可要召人問問?”

    姜鸞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叫使者候著。等我沐浴,下山見他。”

    帳子裡四目相對的氣氛實在太尷尬,她快待不下去了。

    這時候送到眼前的救命稻草,哪怕不是京城的四百里急令,而是二姊託人送來一束野草,她也要堅持親自出去把野草給收了。

    裴顯起身,“臣在外頭等殿下沐浴完畢,護送殿下下山。”

    姜鸞立刻拒絕,“你不必送我。我這裡有文鏡。回去歇著吧。”

    裴顯平靜卻不容拒絕地堅持,“由臣護送殿下下山。等召見完了京城使者,護送歸來的路途上,臣正好還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

    姜鸞坐在小榻邊,視線飄去旁邊,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秋霜眼瞧著兩人之前的相處不大對勁,又說不出哪裡不對,謹慎地幫了一句,“四百里急令傳過來的,應該是大事。今夜殿下只怕不得空。裴中書不如明日再來?”

    裴顯到此時已經差不多想明白了。

    本來還不敢相信,言語試探了幾句,姜鸞的反應卻證實了他的猜想。

    她心虛,慌張,顧左右而言他,她的視線看天看地,卻壓根不敢看他。

    他的眼角餘光始終追隨著她的動靜,盯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越看越篤定自己的猜想。

    如果說今天被召入帳子之前,他心裡處處都是燎原毒火,他按捺著心底就要升騰而出的毒,硬生生把自己燒成赤地千里。

    意外打開那捲隨筆之後,彷彿囤積江海的甘霖從天而降,不止熄滅了他心底的漫天毒火,滋潤了乾涸赤地,他簡直要陶陶然醉倒在甜美的甘霖裡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想把人逼到角落裡。

    他還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在夜色裡獨自反芻,仔細地回味這份意外天降的甘美。

    他並未再堅持下去,主動退了一步。

    裴顯起身留下一句,“那臣明日再來。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告辭離去。

    姜鸞這頓沐浴洗了足足半個時辰。

    坐在木桶裡發呆,大腦始終是全然的一片空白,既想不到後面再見面時如何理智尋常地說話,又想不到以後該用什麼語氣和他說話,當然更不可能想出合理的解釋那捲隨筆。

    嘩啦一聲,她索性整個人都沉入木桶水底,任憑清澈水光淹沒了頭頸。

    她在水裡睜開眼,對著光影變幻的頭頂,滿腦子都是:

    “活不下去了,索性死了吧。就像前世那樣,直接兩眼一閉,就不用對他解釋了。”

    又是嘩啦一聲,她從木桶裡站起身。

    她這一世和前世大不同了,人世間那麼多放不下的牽掛,不行,她得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記錄著心事的隨筆捲軸被他從頭到尾地通讀了,隱藏在最深處的小心思被他當面撞破了。

    多大的事。

    再大能大的過四百里加急的政事嗎。

    只要她不往下想,她就能把今夜帳子裡發生過的事當做不存在。

    沐浴出來,她穿戴整齊,髮尾擦乾,梳洗裝扮完畢,又是一副萬事不愁的篤定模樣,在文鏡的護衛下坐進金輅車,連夜趕去山腳處大營。

    大聞朝疆域遼闊,遇到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急速通報朝廷時,驛站採用二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三檔腳程傳遞消息。

    六百里加急是可以跑死馬的程度了。

    這次四百里加急從京城傳遞來的消息,果然是大事。

    京城來使在山腳下急得半死,凌晨時分終於見了姜鸞,倒頭便拜倒。

    “突厥送來國書,邊關局勢或不穩!招魂儀式已經完成,還請皇太女殿下立刻下令,召返裴中書回京統領京畿防務,召返謝大將軍的五萬騰龍軍原路回程!”

    ——

    姜鸞凌晨時分親自去了隔壁山腳下的騰龍軍紮營地。

    五萬兵馬早早地起身,整裝待發,只等軍令下來,立刻拔營回遼東。

    天色泛起了魚肚白,謝徵的大帳卻至今沒動靜。

    麾下將軍們過來了兩次,體諒自家主帥的狀況,並無人催促。

    新婚燕爾,新娶的公主如此溫柔美貌,簡直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招魂儀式又結束了。

    謝大將軍早上起遲了點,有什麼打緊呢。

    但大帳裡的景象,卻和那些葷素不忌的兵痞子將領們臆測的不大一樣。

    昏暗的油燈映照下,姜雙鷺陷在噩夢中掙扎。

    眼前風雪茫茫,風吹沙地,斗大的砂石在呼嘯蠻風中滿地滾動,是她極為陌生、從未去過的所在。

    太行山下的野地,在她看來,已經夠荒涼的了。

    她夢中的這處貧瘠土地,卻比太行山下的戰場還要荒涼百倍。

    彷彿有人緊緊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在噩夢中喘不過氣,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脖頸,困難地喘息著。

    一滴淚珠從緊閉的眼角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