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75章 第 75 章

    姜鸞自己當然不會主動提上元夜的‘意外’,他卻也絕口不再提上元夜。

    他的真心思,藏在和平日無甚差別的完美應對裡,藏在每日不動聲色的主動接近裡,藏在對她屢次言語挑釁的忍耐退讓裡,反而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過了上元節,官衙開印,各地的大小政事又雪片般地飛進朝堂。這天在六部值房裡,慣例講解邸報時,姜鸞打斷了謝瀾,“政事先放一放,等下再議。”

    她把他召近了些,兩人面對面地坐在長案兩邊,姜鸞壓低了嗓音跟他說,

    “有件事我估不準,想和你商議一下。”

    謝瀾是她上元夜捲雲殿裡的合謀人。

    如果要詢問的話,謝瀾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

    裴顯漫步往值房而來的時候,謝瀾正在跟姜鸞講解著關竅。

    “看破一個人的心思,不能只聽他口中的言語,要觀其行。裴中書其人,心中城府極深,如果決意要和殿下計較的話,必然會出手卡住殿下的咽喉要害處。”

    謝瀾執筆,在空白宣紙上寫下一個職務。

    “東宮教諭。”

    “殿下如今還在進學。如果卡住東宮教諭這個職務,遲遲不定下人選,含章殿始終空著,殿下學業無成,裴中書便有足夠的藉口挾制殿下,讓殿下止步於六部值房,只能聽聽過時的邸報,不能插手朝堂政事。”

    “其次,最近還有個重要的關鍵人物。”謝瀾寫下一個姓氏,“崔。”

    “近日已經聽到了風聲,說是崔中丞的嫡女公子,可能會入選東宮伴讀。”

    謝瀾輕聲道,“如果裴中書出手阻攔此事,他對殿下定然起了追究報復之心。殿下就要開始戒備起來了。”

    姜鸞斜倚在清漆長木案後,指尖轉著烏黑髮尾。

    “這兩件事,前些日子他去探望我時,當面都曾經提起過,說是在籌備著了。看他當時的說話語氣神色,不像是要攔阻。”

    “亦或是試探也不得而知。”謝瀾道,“還是那句話,不能只聽其言,要觀其行。最近兩日裴中書可有去東宮拜謁殿下?”

    姜鸞:“這個麼,正經拜謁倒是沒有……”昨天半路碰著,被她拖去東宮睡了。

    “殿下當心提防些。”謝瀾提醒。

    被謝瀾提醒了一句,姜鸞現在心裡想的,卻又是另一件事了。

    她傾身過去,湊近了點,小聲起一個私密的問題。

    “謝舍人,問你一句話,你老實答我。你們男子……”問題有點難以啟齒,但她確實是疑惑揣摩有一陣子了。

    “你們男子,在床笫上不論怎樣的熱情似火,是不是下床就拋去腦後。床笫間那點事和他做決策這兩碼子事,是不是完全不相干的。”

    謝瀾的神色冷了下去。

    眸光偏去旁邊,盯著對面的白牆不答。

    姜鸞知道問得唐突,有點煩惱地敲了敲筆桿,

    “如果身邊有人問,我也不至於問你了。幾個女官都沒嫁人,二姊和奶孃不敢問,二兄身子不好。東宮屬臣裡,淳于不知道上元夜的事,我不太好問他……”

    她瞧著謝瀾臉色不好看,想他一個四大姓出身的嫡系郎君,從小被人捧到了天上,是不是被她的直白問題問到羞恥開不了口……

    姜鸞放棄地擺擺手,“罷了,當我沒問。繼續講邸報吧。”

    她不再問,謝瀾卻答了。

    他的嗓音冰寒冷冽,如冬日冰湖下的流水,

    “殿下說得不錯。床笫間熱情如火,出門後便拋在腦後,是男子常有的事。要不然,世間也不會有這麼多的負心薄倖郎了——”

    裴顯就在這時推開門,走進了值房。

    按照往日的慣例,坐在最後一排長案靠牆的坐處。

    謝瀾和姜鸞同時閉了嘴。

    姜鸞原本傾身靠近對面說話,餘光裡瞧見推門進來的身影,瞬間端端正正坐回去,重新攤開了邸報。

    眼睛盯著邸報大字,心裡想,該不會在門外偷聽了吧?

    他那事事都要知道的性子,肯定在外頭聽了一陣了。

    也不知道聽見幾句。

    耳邊聽謝瀾繼續講解著,眼角餘光沒忍住,往後方靠牆的角落裡瞄。

    裴顯卻依舊如慣常那般,獨自坐在最末尾的那排長案後,長腿隨意地屈起,背靠著白牆,象徵高官身份的貴重金魚袋隨手扔在旁邊,對著案上點燃的醒神香霧,露出沉思的表情。

    謝瀾心裡只怕也在想同樣的事。今日的邸報說得便有點心不在焉。

    邸報最大的消息是戶部的幾筆朝廷開支。

    裴顯聽了幾句,敲了敲長案。“數目說錯了,謝舍人。”

    謝瀾一驚,快速掃過面前的邸報,確實說錯了數目,把一項三十萬兩銀的軍餉開支說成了十三萬兩。

    “殿下恕罪。”

    裴顯便在突然安靜下來的這段空隙裡,對姜鸞說,

    “若家族裡的叔伯兄弟個個都是負心薄倖郎,從小看到大,習以為常,自然會覺得天下多的是負心薄倖郎。若是掉進痴情種子窩裡,周圍自然都是痴情種子。天下男兒千萬,還請殿下不要一言囊括之。”

    說完不再停留,起身出門去。

    姜鸞瞄著他的背影遠去,懷疑地跟謝瀾商量,

    “他究竟不聲不響在門外站了多久?是不是最後幾句不該聽的全聽到了?前頭更要緊的幾句他沒聽見吧?”

    謝瀾不應答。

    他的目光也落在裴顯遠處的背影處,良久才收回,平靜地對姜鸞說,“裴中書已經走了。殿下,我們繼續講解今日的邸報。”

    裴顯踩著宮道邊泥濘的化雪去外皇城的值房。

    他翻滾的心境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他過來的時候站在門邊,門沒有關緊,裡面的兩個人湊近在一起咬耳朵,說話的內容只聽清了五六分,但謝瀾的目光,他隔著門看到了。

    那不是臣屬對儲君應有的敬畏愛戴的眼神。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裴顯的腳步停在宮道邊。

    這裡離他的中書令值房不遠,有人在宮道邊上候著他問話。

    文鏡如今是東宮的人,他不願意文鏡夾在中間兩面為難,今天特意繞過了文鏡,直接召問了東宮裡值守的一名校尉。

    裴顯問那名東宮校尉,“平日皇太女殿下和謝舍人說話時,可有提起類似上元夜燈會的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