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74章 第 74 章

    答完了,他的手搭在被角,也理所應當地回問了一句,“殿下的傷處呢,可好些了。”

    姜鸞瞬間警醒,牢牢地扯住被子,“不許再掀我被子,冷!”

    裴顯沒跟她爭搶,鬆了手,自己整理好了衣裳,說,“殿下好好休息,臣三日後再來。”轉身出去了。

    人真走了,沒回嘴,沒動手,姜鸞反倒懷疑地盯了晃動的珠簾好久,喃喃地自語,

    “聽二姊說了謝大將軍怎麼待她的,謝大將軍也是節度使出身,他聽進耳裡,反省自己了?”

    春蟄在外間等候好久,終於等到姜鸞會完客,趕緊進來說,“該擦藥了殿下。連著整晚的會客,都耽誤了上藥的時辰了。”

    姜鸞點點頭,召她近身,掀開了覆蓋在身上的軟衾被,讓春蟄抹藥。

    春蟄手裡拿的是御醫上好的傷藥,小心翼翼地坐近過去,還沒動手塗抹,只說了句,“殿下的脛衣再往下褪一些——”隔斷外驀然傳來一聲壓抑的低沉嗓音,

    “殿下剛才穿成這樣……召見文鏡?”

    姜鸞聽著聲音就覺得不好,抬手把衾被又蓋上了,沒好氣地說,“怎麼不能見人了?穿著褲子呢。”

    剛才她死活不讓裴顯掀被子是有原因的。

    她現在一天得抹三遍藥,下身穿了綢褲難受,不穿又覺得心裡有點過不去。

    權衡再三的結果,還是穿了條褲子。但穿的是如今已經很少人用的脛衣,俗稱開檔褲,穿在整齊會客的上身大衣裳裡頭,上身衣裳垂落的布料嚴嚴實實地把脛衣遮蓋住。

    裴顯透過木隔斷看在眼裡,只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心頭一把火燒得熊熊旺熱,從胸腹直衝上頭頂,忍著還沒說什麼,姜鸞已經煩了。

    “剛才已經走了,又回來,整天的殺回馬槍!穿著普通褲子你倒是看著舒服了,我穿得難受。你看得不舒服,別回來看啊。”

    裴顯深深地吸了口氣,按捺著說,“臣回來,只是想和殿下說一句,聖人和顧娘娘這兩日鬧得有些不痛快。聖人發了脾氣,顧娘娘搬回了椒房殿。殿下最近幾天不要去紫宸殿,免得誤觸了黴頭。”

    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多說什麼,“——臣告退。”

    轉身走了。

    ——

    聖人和顧娘娘難得起了爭執。

    夫妻吵架,吵到摔了盤子,就算是妹妹也不好湊到面前去勸什麼。

    姜鸞安安靜靜養了兩天傷,聽夏至打探來的消息,說顧娘娘搬回椒房殿,虎兒一併帶回去了,心裡猜到多半是為了顧六郎失蹤的事。

    顧六郎是註定找不回來了,只能等著時間推移,讓這件事的風波漸漸淡去。姜鸞足不出戶地養身子,只等三天過去,叫裴顯再沒有藉口不帶她去兵馬元帥府看屍體。

    端慶帝隔天夜裡又發了場癔症,還好次日清晨就清醒過來了。但這次身邊沒了顧娘娘貼身照顧,姜鸞擔心二兄跟嫂嫂吵架後憂愁煩悶,傷了身子,早上聽到了消息,差人去紫宸殿問了安,問二兄要不要自己過去侍疾。

    姜鶴望派了徐公公來,召她去。

    徐在安公公半路上低聲透了句底,“聖人和顧娘娘還是頭次吵嘴,哎,發了整夜的癔症,早上清醒過來了,人就坐在那兒掉眼淚。掉了會兒眼淚,又要了筆墨,寫了封信。老奴瞧著,是專門寫給皇太女殿下的。”

    姜鸞進了寢殿,姜鶴望懨懨地坐在龍床上,精神不怎麼健旺,她進去時正止不住地咳嗽著。

    姜鸞坐去他身側,姜鶴望瞧見了她,果然就把手裡捏著的一封信紙遞過來,叮囑她,“這次千萬收好。莫要再燒了。”

    姜鸞若有所悟,當面打開看了幾行,果然又是給她重寫的關於晉王府八百金私房錢去向。

    “朕如果不好了,你拿著私庫,照顧好你二嫂和虎兒。”

    姜鸞瞧著有點心煩,“二兄怎麼又說起這些。”

    姜鶴望把信塞進她手裡,極認真地說,“阿鸞,朕如果不好了,會留下詔書讓你登基,你奉命就是。別讓虎兒小小年紀就登基。小孩兒年紀太小,容易受旁人影響,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了,於國於家都不是幸事。”

    姜鸞跪坐在龍床邊,拉過姜鶴望的厚重龍袍衣袖,傾身過去伏在衣袖上。她心裡難受,臉上雖然還笑著,眼眶卻有些隱約發紅。

    “二兄,正月裡頭,怎的整天的咒自己。不許再說了。”

    姜鶴望搖搖頭,悶悶不樂,

    “皇后面前才不敢說。說一次,她就要哭一次。我只得自己忍著。但是阿鸞,我自己的身子,就算御醫們說得天花亂墜,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個兒的情形。如今這身子,走不了遠路,見不得水,整日擔驚受怕著下一刻發癔症,一天天拖著日子,活著沒甚意思!”

    姜鸞過去抱了抱二兄的肩膀。

    姜鶴望三年前出宮開府時,姜鸞也曾經這樣抱過他,當時他肩膀寬厚,已經儼然成年男子的模樣了。如今三年後,身量反倒單薄了不少。

    她見二兄隱約現出激動的情緒,胸膛起伏,怕他又激發了癔症,故意輕鬆地說笑了幾句,

    “好了,大正月裡要死要活的,二兄在嫂嫂面前不敢說,索性在我面前一股腦兒說夠了。痛快了吧。”

    姜鶴望確實痛快多了。

    徐公公察言觀色,遞過來擦臉的熱手巾。姜鶴望不要姜鸞服侍,自己擦了臉,把大清早哭了一場的涕淚都抹去了。

    徐公公接過了手巾,又詢問,“今早的梨子水和蒸梨都備好了。聖人可要吃些蒸梨?”

    姜鶴望摸著肚皮,有些餓了。吩咐呈上來。

    姜鸞接過象牙筷,夾起一塊蒸梨,服侍二兄吃梨,筷子在碗裡挑揀了幾下,隨口提了句,

    “又是大梨。怎麼每次過來,每次看到二兄吃的都是二姊送過來的大梨。我送來的梨雖然個頭小,也是同一個梨樹上結的甜梨。二兄好歹也吃幾次。”

    姜鶴望嚼著梨,愕然問,“什麼小梨大梨?”

    姜鸞比劃著,“十月底我最後送來的那筐梨,比二姊的那筐梨個頭小了一整圈。一眼就能瞧出來分別的。那天二姊帶去的是女官,力氣不夠,打下來的都是矮枝上的小梨,我就拿我的那筐大梨跟二姊換了。我送來的梨都這麼大。”

    姜鶴望立刻叫過徐在安,吩咐說,“東宮十月底送來了一筐小梨,你去冰窖裡看看,是不是還沒吃到那筐小梨。你過去替朕拿兩個蒸了送來。”

    徐在安囁嚅了幾下,沒挪動步子,原地跪下了。

    “聖人恕罪。殿下恕罪。”

    他是個膽子只有鵪鶉大的,見事情敗露,不敢再隱瞞,一五一十地全招認了:

    “顧娘娘吩咐下來的懿旨,冰窖只收了懿和公主的梨。皇太女殿下送來的梨……顧娘娘跟前的女官拿走了。奴婢只瞧見筐扔在外頭,被椒房殿收拾的內侍拿走了,不敢猜想裡頭有沒有梨。”

    姜鸞聽著聽著,夾著蒸梨的長筷放下,擱在瓷碗上。

    她的視線垂下,盯著碗裡的大片蒸梨。顧娘娘對她有防備,她起先沒瞧出來,但後來每次探望都恰巧撞見虎兒吃奶睡覺,十次裡竟沒有一次能和小侄兒一處玩兒的。

    從小在宮廷里長大,有幾個是毫無心機的傻子。不止她回過了味兒,就連二姊都察覺出幾分。

    筐都扔了,裡頭的梨子多半也一起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