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66章 第 66 章(二更)

    她不冷不熱道,“戴在手腕上,可是預備著隨時摘下來,往裴中書身上砸呀。”

    話裡帶著明顯不過的挑釁意味,裴顯卻完全沒有被激怒。

    鰲山明亮的燈光從他背後映照落下,他的五官在陰影裡看不清,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幽亮,他順著姜鸞的話往下說,

    “殿下還在為之前的事惱火的話,儘管砸過來。”

    “儘管砸?”姜鸞用眼角的光斜睨他:“你不躲?”

    裴顯走上兩步,隔開半尺距離,和她並肩立著,打量著面前剛剛亮燈的巨大鰲山,平靜地說,“不躲了。今天過來和殿下說說話。”

    姜鸞向來喜歡直來直往地把話說開。

    “我最近沒得罪你吧,裴中書。”她在鰲山亮堂堂的燈下,迎面仰著頭,“我怎麼感覺你在沒事找事呢。”

    她的直覺沒錯。

    裴顯默然。

    天邊捉摸不定的流雲,來去倏忽,令人難以防備,從來不會按照他的想法,落在他想要的合適的距離。

    像現在這樣,幾句對話言語,流雲就倏然接近了。

    她在燈下仰著頭,璀璨燈光落入了那雙生氣也顯得漂亮的眼睛,她身上應該是新沐浴過,淺淡的蘇合香氣縈繞著鼻尖。此刻她真的拿個鐵護腕往他身上砸,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避得過去。

    裴顯換了個穩妥不會出錯的話題,“殿下今晚也來看燈?”

    “看呀。”姜鸞轉身望向大片的燈海。

    鰲山巨燈群的周圍設了護欄,防止人多時推擠,摔進燈山裡。姜鸞扶著護欄,出神地望著。

    頭一晚亮燈的御花園,四處流光溢彩,她漸漸流露出了驚歎神色。

    “三千兩銀,辛苦建成了,當然要過來看看。真漂亮。”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往秋霜那邊嚷嚷,“剛才帶過來的酒被大白小白帶回去沒有?我準備喝的!”

    秋霜捧著一壺長頸金壺過來行禮,“殿下,酒還在。”

    姜鸞握著半兩酒杯,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自從耶耶過世,宮裡再也沒見過了。”

    裴顯注意到她吃力的動作,抬手喝酒時,白皙手腕亮出黝黑的護腕。

    他盯著那處鐵護腕看。

    嘴裡平穩地接話,“這兩年宮裡沒有搭鰲山,早幾年應該不會少見吧。”

    姜鸞又吃力地喝了口酒,打量著璀璨的燈海。

    “小時候常見。那時候阿孃還在,耶耶把我扛在肩上,登上高樓,從高處往下看御花園的鰲山。我在高樓大風裡拍著手笑,把阿孃嚇得要死。”

    裴顯並不答話,眼角餘光卻始終在打量她。

    姜鸞注意到他的打量,不滿地放下酒杯,

    “宮裡釀的果子酒,半兩的小酒杯,不至於也要攔吧?”

    裴顯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新春將至,盡興就好。”

    姜鸞懷疑地回瞄他。他今晚又不對勁。

    但今晚過於好說話的不對勁,總好過前一陣子處處找她麻煩的不對勁。姜鸞想到這裡,豁然開朗了。

    她吩咐秋霜把酒壺和酒杯送到附近一處避風的亭子裡,自己拖著倆鐵疙瘩進去涼亭,喝酒賞燈的席位已經佈置好了。

    她開始邊喝酒邊賞燈,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裴顯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坐在她身側不遠不近的兩尺外。她隨他去。

    吃力地喝第三杯酒的時候,沉重的手腕抖了下,酒杯潑了幾滴在地上,她惋惜地低呼一聲。

    “半兩的小酒杯,統共也沒幾滴。”

    旁邊伸過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替她執壺,穩穩地把酒杯斟滿了。

    “不必連喝酒時也戴著鐵護腕。脫了吧,今日就當殿下戴著了。”

    姜鸞:“……嗯?”

    她遞過充滿懷疑的一瞥。

    人還那個人,怎麼突然變得好說話了?是昨晚酒喝多了,還是早上出門時被門板夾了?

    她的目光裡滿是懷疑,卻不肯放過難得的機會,提起了接下來的重要兩日。

    除夕宮宴。正旦大朝會。

    她早上還想著裴顯最近不知犯什麼大病,存心找她的麻煩,找他說事不知要廢多少唇舌。

    沒想到才說了個話頭,他就極乾脆地應下。

    “除夕、正旦兩日,都是極盛大的慶典。正事要緊,那兩天就不計入三十日內,依舊算是戴上了。”

    這麼好說話,姜鸞反倒不敢相信。

    她自己卸了鐵護腕,揉著鬆快的手腕,一邊對著璀璨奪目的燈山喝酒,一邊狐疑地瞄著身邊的人。

    看來看去,她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裴顯在極其專注仔細地看鰲山。一組組的燈看過去,許多常見典故的燈組,鵲橋相會,嫦娥玉兔,年年燈會都有,見多了的人掃一眼便過去了。但裴顯不是這種粗略的看法。

    他看得極細緻。看鵲橋,看玉兔,看牛郎扁擔裡挑著的娃娃,看嫦娥背後的明月,不像是見多了的人,倒像是初次見識燈會的看法。

    姜鸞在旁邊瞧著瞧著,詫異起來。

    “河東沒有鰲山嗎?”她猜測著,“就算沒有鰲山,河東幾處大城,過年時的燈會應該也是有的吧。”

    裴顯的視線盯著遠處的明亮燈山。

    “燈會自然是有的。”他還是那副尋常篤定的口吻,“大城小城裡都有。就連邊關屯兵的邊城也有,規模不等罷了。”

    姜鸞聽得更納悶了。

    “那你怎麼像是極少看燈會似的?”她比劃了一下,“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的那種看法。只有頭次出門看燈會的小孩兒才會盯著不錯眼地看燈。”

    這回他的視線終於從明亮燈火處轉回來,在她身上轉了圈。

    “殿下觀察細緻入微。”裴顯並沒有否認,“確實極少去看燈會。沒想到偶爾疏漏,就被看出來了。”

    他今天出奇地好說話。一定是夜裡喝多了酒,出門時又被門板夾了。

    姜鸞喝了口甜甜的果子酒,繼續猜測,“是不是你小時侯在河東祖宅,家裡管教得嚴厲。”

    裴顯不答,視線又轉回去,沉沉地盯著鰲山。

    姜鸞喝了不少酒,看夠了燈,瞅了眼身側難得陷入沉思的人,揚聲叫秋霜把今晚特意帶出的一卷卷軸拿過來。

    她拿過筆墨,在亭子裡的石桌上鋪開了,藉著燈火寫下,

    【臘月二十九。天陰無雪。

    宮中搭起壯麗鰲山,二兄過年得以賞燈。前日告知二兄,病榻前喜悅拍手大讚。我今夜觀鰲山盛景,亦何嘗不是舊事夙願——】

    裴顯耳邊突然安靜了好一陣,他感覺蹊蹺,視線從遠處的鰲山收回,注意到姜鸞趴在石桌上寫寫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