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62章 第 62 章

    裴顯踩著穩健步伐進來,就如慣常那樣,在最後排的空長案坐下了。

    他剛才在門外聽了幾句,知道今天講解的必然是盧氏大案。

    室內除了姜鸞不動,謝瀾和其餘幾個值守宮人起身向他行禮。裴顯略頷首回禮,神色不動地問姜鸞,

    “殿下聽到這裡,看神色若有所悟,似乎極有心得。敢問殿下,從盧氏一案裡悟出了什麼。”

    姜鸞確實在想事。

    她在回想七月裡,朝廷急著賞賜城外的勤王軍,為了十萬兩金的封賞焦頭爛額的時候,是怎麼突然得知盧氏大宅抄沒了十二萬兩金,從此盯上了盧家的家產的?

    是裴顯呈上了一道抄家奏本,告知了朝廷。

    “上奏的時機恰到好處啊。”姜鸞想到這裡,讚歎地道,“這才是打蛇打準了七寸。穩準狠的做法。”

    她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回身隔著清漆木案敬了裴顯一下,“裴中書,本宮誇你呢。”

    裴顯猜出她在想什麼,彎了彎唇,舉杯回敬,“不敢當。只願殿下從盧氏重案中,學到一些處置朝堂政務的必要手段。”

    姜鸞點頭,“學到了。”回身坐好時,餘光無意間瞥見前方端坐的謝瀾,驚訝地問,“咦,謝舍人,你的臉色怎麼不大好看?”

    謝瀾的臉色已經不能用不好看三個字形容了。

    他面沉如水地直身跪坐在講席前,自從裴顯進來,臉色就彷彿覆蓋了冰霜。

    裴顯瞥了眼謝瀾難看的臉色,輕描淡寫道,“謝舍人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謝瀾心裡豈止是不舒服。

    盧氏和謝氏有連續兩代的姻親,兩家子弟走動頻密。

    他還是謝氏這一代嫡系出類拔萃的子弟時,盧氏家主對他青睞有加,視他如自家子侄,曾經託他去裴顯的兵馬元帥府拜訪,替盧氏送上請求聯姻的書信。

    當時是五月裡的事。

    如今才短短半年時間,時移世易,滄海桑田。

    如果只是他手執邸報、替皇太女殿下講解盧氏重案,他還能勸慰自己,為人臣下,當放下一片私心,效忠主上行事。

    但現在發兵抄沒了盧氏的主事人就坐在對面,毫不避諱地當面和姜鸞談起盧氏百年大族的傾頹故事,言語間輕描淡寫,彷彿盧氏的倒塌,只是個用於教導政事的極好的例子。

    謝瀾一聲不吭地拂衣起身,對姜鸞行告退禮,徑自走出了值房。

    “啊,竟走了。”姜鸞對著謝瀾的背影,不是很確定,“從未見過謝舍人發脾氣,現在這樣子……算是發脾氣了吧?”

    裴顯收回了視線,“盧氏和謝氏有姻親。兩邊子弟有交情。盧氏的案子讓謝舍人不痛快了。”

    “難怪。”姜鸞恍然,“謝舍人從來不說自家的事,我一時竟忘了。如此想來,今天叫他過來講解盧氏的案子,不是很適合吧。”

    裴顯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

    “他自己親口說過,君臣有別,君要臣做的事,為臣者不得辭。他姓謝,又不姓盧,講解兩句盧氏的案子不算什麼。”

    “哦。”姜鸞原本已經重新翻起案上的邸報,忽然察覺了什麼,轉回身懷疑地說,

    “謝舍人說的那幾句是十月裡的事了吧,似乎是我叫大白小白擊鼓跳舞的那晚上?如今都十一月了,你不說我早忘了。裴中書,這麼記仇呢。”

    裴顯捧著茶杯喝茶,淡定地答,“記性略好而已。”

    姜鸞回身多看了他兩眼,又發現了另一件不尋常的事,“裴中書剛進來時不怎麼高興,現在似乎心情好了?把謝舍人氣走了,裴中書痛快了?”

    裴顯喝了口茶,淡淡說,“沒有的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痛快或是不痛快。”

    姜鸞不滿地敲了敲他的長案,“你最近是怎麼了?”

    “說話都是這種油鹽不進的腔調。”姜鸞湊近過去,在近處打量他細微的神色變化,“跟我打官腔?”

    她今天穿了身胭脂色的窄袖上襦。人湊近過來的同時,身上大片的胭脂色也雲霞般近了身,鋪滿了裴顯的視野,一片豔麗的胭脂紅。

    胭脂色是尋常的鮮妍麗色,但穿得出挑不容易,這個顏色太亮了,很難壓得住。但如果穿衣裳的人壓得住豔麗的胭脂色,穿起來極度的明豔動人。

    姜鸞長得精緻,肌膚雪白,穿了這身胭脂色的襦裙就是極動人的顏色。天氣涼了,衣裳夾領滾邊處都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狐毛邊,襯托著長開了的明豔容貌,更加顯得格外嬌俏。

    她今天戴的耳墜子也是一對毛茸茸的小白毛球,串了一連串極小尺寸的硃紅色圓瑪瑙,金鉤掛在白玉般的耳垂上,轉頭時毛茸茸的毛球耳墜子兩邊晃動,可愛又活潑。

    裴顯的手指在長案下細微地動了動。

    想把毛球耳墜子摘下來。

    他剛才在後頭坐著,前頭的姜鸞身子動一下,兩邊的耳墜子也跟著晃動一下。他的目光便時不時地盯著那對耳墜子。

    專門做給未出閣少女穿戴的耳飾,可愛是極可愛的,但太過於活潑了,便顯得不莊肅。以皇太女的身份來說,這對耳墜子活潑過頭了。

    剛才謝瀾在對面講解邸報的時候,視線也在活潑潑跳來跳去的毛球耳墜子處轉了好幾圈。

    現在姜鸞轉身過來,手肘趴在長案上,身子前傾靠近,毛茸茸的耳墜子幾乎在他的面前晃了。

    裴顯突然起身,繞去謝瀾的坐席處,拿來了邸報。

    邸報在前後擺放的兩排長案之間打開,隔出了一尺寬的距離。他不動聲色地往後仰,額外又拉開了一尺的距離。

    “殿下請看這段。”

    邸報裡寫明瞭盧氏的處置。

    盧氏五房,盧望正一系,侵吞空餉,虛報軍戶,是導致三月太行山戰敗的罪魁禍首,罪不容赦。男丁不論嫡庶,一律判了菜市口處斬棄市。

    盧氏其餘嫡系男丁,念在祖上曾經立下的赫赫榮爵份上,判了比當眾處斬稍微體面的‘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