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4章 第34章

    眾多道奇異的視線,便緩緩轉向此地的主人。

    “真是沒想到。”姜鸞把中旨放在香案上,還能笑了下,

    “謝節度剛才登門,本宮收了賀儀,本以為收下的是節度使的禮,沒想到原來是姊夫的禮。這怎麼好意思。”

    她雖然笑著,烏黑的杏眼裡卻泛起冰霜寒意,近乎挑剔地打量著初次見面的平盧節度使,

    “謝節度出身謝氏鼎族,身居高位,人品端方。但我看謝節度,年紀不小了吧。”

    謝徵啞然片刻,尷尬地咳了聲,

    “臣實不知情……臣年紀已過三旬,家中原配已經過世,遺下一雙兒女,臣……臣實不堪配尚主。”

    姜鸞驀然收斂了臉上的全部表情,冷冰冰道,

    “我二姊年方十六,深宮裡嬌養的天家貴女,嫁過去當後孃?謝節度,你方才那句話很有自知之明。尚主做駙馬,你謝徵實不配!”

    她一把推開阻攔的淳于閒,怒衝衝往院門外走。

    走出去十幾步,猛地想起一件事,腳下一個急停,回身怒道,“裴顯!”

    “嗯?”裴顯依舊站在庭院中央,對著周圍三三兩兩聚集搭話的賓客,態度風平浪靜,言語滴水不漏。

    聽了姜鸞那句怒衝衝的喊話,他轉過身來,淡淡應了聲,“公主遇了事,脾氣上來,連聲小舅也不叫了?”

    姜鸞裝作沒聽見,走近幾步和他商量,“我要入宮覲見聖人。深夜宮門下了鑰,勞煩開個宮門。”

    裴顯的唇邊泛起一抹涼笑,抬手指了指角落處還在發愣的文鏡。

    “聖人下了中旨,短期內是不會見你的了。我麾下的薛奪、文鏡兩個,都換防了職務,文鏡明晃晃地被逐出了禁中。阿鸞還要深夜叫開宮門?小舅只怕有心無力。”

    姜鸞不冷不熱地道,“行了,裴小舅。你心裡有氣,別衝著我發作。”

    裴顯往角落處招手,示意文鏡過來,

    “我有什麼可氣的。聖人既然一道手諭把文鏡調入了公主府,文鏡今晚就留下來。我帶著李虎頭回去北衙禁軍營。”

    姜鸞瞥他的視線裡滿是懷疑,“裴小舅的話是認真的?聖人把手伸到你的地盤裡,動了你麾下兩名愛將,你就這麼算了?”

    裴顯並不回答,唇邊又掛起常見的淡笑,遙遙對著庭院另一邊的謝徵的方向喚道,“謝節度。”

    正圍攏著謝徵說話的賓客們立刻自發散開,避讓得遠遠地,讓這兩位京畿周圍掌兵的重臣單獨交談。

    裴顯緩步過去,在謝徵面前三步外停下,客氣地頷首寒暄,

    “謝節度,四月時,裴某曾經只帶了兩三親兵,夜出京城,單獨拜會謝節度。當晚你我一見如故,把酒暢談。謝節度曾在月下提起,自從亡妻遺下了一兒一女病故後,謝節度感慨人生聚散無常,只想把兒女撫養長大,再沒有續絃的意思。”

    他背手踱了幾步,慢悠悠地道,“看謝節度神色震驚,聖人頒下手諭之前,竟沒有知會謝節度一聲?”

    謝徵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裴督帥,事出突然,謝某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聖人頒下手諭時,只當面說了前兩條的內容,最後一條並未對謝某洩露半個字。”

    滿庭院的賓客都避開了,只有姜鸞絲毫不避嫌地站在旁邊,斜睨著兩人,把交談一個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裡。

    聽到謝徵最後解釋的那句,她搖了搖團扇,斯文開口,“呸。”

    姜鸞抬高嗓音,對著周圍賓客人群喚道,“中書舍人謝瀾可在這裡?過來!”

    片刻後,四大姓的郎君們聚集的人群分開,謝瀾緩步走近,

    “公主有何見教。”

    姜鸞指著謝徵:“你這位好族兄說,聖人賜婚之事,他自己也被矇在鼓裡,一無所知。我問你,謝節度說他不知道,皇后娘娘那邊可知道?謝氏家主那邊可知道?你這個御前隨駕的中書舍人可知道?”

    謝瀾面色平靜地行禮,動作一絲不苟,人在月下端方如玉,冷冰冰吐出三個字來,

    “瀾不知。”

    姜鸞輕笑,“我問了你三個謝家人,你只說你不知?那皇后娘娘和謝氏家主是知道的嘍?”

    謝瀾長揖不起,依舊還是那三個字,“瀾不知。”

    謝徵臉上的無奈神色更深,走過來兩步,對姜鸞行禮謝罪,

    “漢陽公主莫怪。此事臣自己都不知,五弟更不知情了。還請轉告懿和公主,謝某這就回宮求見聖人,請聖人收回成命!”

    姜鸞不說話。

    謝徵行禮起身,大步離去,魁梧的武人背影在夜色庭院逐漸走遠。

    良久以後,直到謝徵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姜鸞收回視線,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左手始終在緊緊地握著自己的右手。

    精心保養的拇指指甲塗著蔻丹,修得形狀漂亮,為了保持完美的彎月弧度,指甲有些長,剛才在不知不覺時,竟然摳破了右手掌心。

    她嘶地倒吸一口氣,吃痛地甩了甩手。

    隨侍的秋霜、夏至幾個這時才發現異常,吃驚地圍上來,捏住她柔嫩的掌心仔細查看,

    “公主保重!五月裡才養好了些,莫要受驚過度,又壞了身子。”

    “不是受驚過度,”姜鸞捂著滲血的掌心,緩緩吐出一口氣,“是三分傷心,七分憤怒。我原以為……”

    對著龐大開闊的公主府,明亮正堂聚集的賓客人群,她後半句的話沒說出口。

    花費了那麼多時日精力,終於出了宮,開了府,脫離了從小看慣了的四周方方正正的硃色宮牆,有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始終覺得,爭一爭,再爭一爭,想要什麼,總能做成的。

    好容易編織地成了型的好日子,近在眼前,那麼美好,卻又那麼脆弱,被人無情地戳了個洞穿,也只需要一道臨時起意的手諭。

    對著濃黑夜色,她恍了一會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