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雲集聰明敏感,七竅玲瓏,所以就得強大,就活該得‘有出息’。但云集就不是誰的寶貝了是嗎?”叢烈直起身子,聲音有些啞然,“你真的自私,居然想要犧牲自己兒子的一生來成全自己。”

    他看著雲世初,眼中沒有半分懼色,“如果雲集的母親還在,她不會心疼雲集嗎?她會感謝你這種形式的‘追思’嗎。”

    “我今天就他.媽的告訴你,雲世初,”叢烈的聲音清晰而輕蔑,“你就是用你那些歪理邪說說破大天,出門就找車撞死我,我也是看不上你。”

    他看著雲世初,“就算到我死,雲集也是我心裡的寶貝。而你,根本不配當他爹。”

    雲世初默默地聽完,輕聲開口:“叢烈,我很好奇,能讓你這麼膽大包天暢所欲言的……”

    他摘下了鼻樑上的花鏡,“是因為你知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嗎?”

    叢烈的身形一頓。

    “你提到了我們在醫院裡的約定。當時你提出如果雲集最後沒有選擇你,那你以後就不再見他。”雲世初把手裡的紙磕在桌子上理了理,對齊邊角,“你現在確實做到了不見他,但是其實你作弊了。”

    叢烈等著他說完。

    雲世初把那一沓紙扔到他面前,“這個月十五號,週一上午十點半。你去事務所立了遺囑做了公證。包括你現有的資產和所有已發行及將發行作品所產生的版權盈利,將在你身故後以雲集作為唯一受益人進行匿名贈予。”

    “接下來一天,你去蓮華山的骨灰堂給自己買了一個價值一千二百萬、為期七十年的全包服務套餐。”雲世初慢悠悠地說:“那個套餐的內容我也略有耳聞,專門給無人打理的孤家寡人準備的,你連骨灰盒和到時候要擺在靈位裡的紀念品都已經交給工作人員了,以備不時之需。”

    說完,他把一張薄薄的東西扔在桌子上,“叢烈,如果你人都沒了,你就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雲集,不能算是你主動地踐行承諾。”

    “我只是去安排一下,怎麼就等於我要死了呢?我幾十年以後再死,現在提前買好保值不行嗎?”叢烈皺著眉看他。

    “你親自從省外邀請的專家,以擅長治療惡性腫瘤聞名,你一定比我清楚。”雲世初笑了笑,“叢烈,你覺得自己特別深情嗎?先是死纏爛打不放手,然後說服自己贖完罪無債一身輕地死了,就能算是體面地退出雲集的人生了嗎?”

    叢烈看著他,目光中不由露出一點悲憫,“你怎麼會把‘深情’定義得如此膚淺?還對這種惡毒的邏輯如此自信?”

    雲世初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小子,你只不過是在人生很短的一個階段在非常……片面的事業上小有成就。至於和雲集的感情,你不必把放棄說得那麼委婉動聽,本來就是你無情無義在先……”

    “夠了。”

    從進門開始,叢烈從來沒想過這個房間裡面會有第三個人。

    所以當他看見雲集面無血色地從屏風後面繞出來的時候,身上的從容一瞬間蕩然無存。

    他立刻迎上去,卻被雲集讓開了。

    雲集走到桌子邊,拿起被雲世初扔在桌子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拍立得。

    上面是雲集的側臉。

    他記得這張照片,是他們從南市回京州的飛機上,兩個追節目的小姑娘給他拍的。

    當時他正在扭頭看叢烈,錯過了鏡頭。

    照片拍壞了,但人家小姑娘仍然希望留作紀念。

    是叢烈用他們兩個人的簽名合影硬換過來的。

    雲集拿著那張照片,平靜地看向雲世初,“所以你煞費苦心地讓我在這兒等,就是想讓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雲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是嗎?你在提醒我如果沒了雲家,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可依了,是嗎?”

    雲世初雙手叉腰,似乎沒預料到他是這個反應,“我只是希望你成熟地權衡,什麼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成熟地權衡?利益的最大化?”雲集困惑地皺眉,“權衡我不配被人愛、只能給雲家做牛做馬拼死拼活,最大的利益就是我鰥寡孤獨守著金山銀山過一生,是嗎?”

    “什麼是做牛做馬!怎麼就鰥寡孤獨?你考慮問題不要走極端。”雲世初的聲音也抬了起來,“以後整個雲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能沒有,你想要什麼樣的感情會……”

    “可是我不想要!”雲集高聲打斷他,“我他.媽的不稀罕行不行!”

    雲世初的臉上首次出現了一種類似茫然的表情,“雲集……”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跟你斷絕關係。我他.媽活得太累了,我不想要你這些包袱。我就想平平靜靜普普通通地把這一生過完!”雲集咬著牙,不讓淚水掉下來,“放手這麼簡單的事兒,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雲世初,你怎麼就做不到呢?為什麼你非得要我聽到這些?”

    “你怎麼能……如此傲慢卑劣。”

    “雲集,我希望你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別說自己會後悔的話。”雲世初仍然試圖警告他,“只要你現在想清楚,我可以不計較你剛剛說的那些胡話。”

    “我想清楚了。”雲集說著,忍不住地扶住心口,“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生在雲家。”

    叢烈嚇壞了,管他什麼雲世初雲世末,立刻扶住雲集順後背,“不動氣不動氣,我們不跟這種人說了,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

    “還有你。”雲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轉過來的時候,叢烈的心都要疼碎了,“……還有我?”

    “所以你教雲舒做飯,所以你明知道病了卻一直拖著不去治,所以你手上有血,所以你突然說什麼‘讓我更自由’,所以你把病房裡敲給我的那個用破杯子敲的破曲子用小提琴錄下來,還騙雲舒說是你買的。”雲集渾身都在忍不住地顫抖,“叢烈,我什麼時候對你這麼殘忍了?”

    第一次見到雲集的情緒這麼失控,叢烈快嚇瘋了,扶著他的肩膀不住安撫,“不是,他說的不對,根本沒這回事兒……”

    “你做錯了那麼多事,我哪一次沒有顧及你的尊嚴?我哪一次沒給你體面的選擇?”雲集的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流。

    他臉上是鮮活的怒意和悲傷,“為什麼你能對我做這種事?我什麼時候把自己烙在你的生活裡,還要用死來懲罰你,讓你一輩子不得解脫了?我死了難道是我願意?你是為了報復我先死了一次?你是嗎叢烈?你拖死你自己就是為了懲罰我嗎!”

    雲集兩輩子的委屈都在著一瞬間重疊崩塌,幾乎要毀掉他一身的好教養。

    他再也不想忍了。

    “不不不,”叢烈緊緊把他護在懷裡,“我不會死的。也沒人要懲罰你,不難受了。”

    他不住地給雲集順著氣,“呼吸,雲集,呼吸。”

    他來回重複,“我不會死,雲集,我沒有快死了。”

    雲集臉上的神情鬆動了一些,呼吸斷斷續續的,卻還在堅持確認:“你生病了,立了遺囑,連他.媽骨灰你都想好放哪了……”

    叢烈有些手忙腳亂,繼續解釋:“不是,我沒得什麼治不好的病,手術前幾天就做完了。我已經好了,你千萬別動氣……”

    雲集控制不住,捂著胸口整個人往地上滑。

    “雲集,雲集。”叢烈扶抱著他,立刻給梁超打電話,“現在去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