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祿 作品

第66章 挫骨揚灰

    李綏之沒坐鳳攆, 沿途回宮,聽見下賤的求饒聲,絕望的咒罵聲, 和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在威嚴的皇宮上方迴盪。

    此時此刻,每個人的眼前, 都彷彿瀰漫著一層經久不散的血霧。

    這個皇宮,今天, 便是死了。

    踏著白雪與紅血回到上齋,李綏之望著結了冰的芙蕖池, 換上了差人備好的紵絲麒麟紅喜服。

    藥物傷身,如今她臉色已不是雪白, 而是血管泛著淡青,毫無生氣的蒼白,可美人就是美人,憔悴至此,仍有種別樣的破碎美, 宛如一尊無暇的白玉觀音象。

    妝至點絳唇,為了喜服在她身上不那麼突兀, 李綏之讓燕來將唇脂塗得厚些。

    紅是血與火,亦是生與死。

    慘白的膚色, 血紅的雙唇,在同一個人臉上, 紛亂如她悲愴,又身負汙名的一生。

    收了丹砂, 燕來忍不住, 背過身淚水奪眶而出, 在眼眶中積攢多時的眼淚如黃豆大,落在地上,清晰的“嗒”一聲。

    她生來為奴為婢,竟有這一天,能為高位之人落淚。

    她無聲下跪,為以下犯上向太后娘娘請罪。

    李綏之曲起手指,彎腰拭去她臉上的眼淚,神色釋然:“別哭,哀家終於要去做想做事情了,這是好事,該笑的。”

    收了手起身,她驀然想起,這個動作,在床榻之事後,謝卿也常對她做。

    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寵愛是看人臉色,是高位者自上而下的憐憫。

    謝卿給她的,不過如此。

    路過鳶影,她短暫聽了下腳步:“今日攻城,我軍和百姓共亡多少人?”

    “謝太……”鳶影甚至沒行禮,對假慈悲的小太后不屑地抿了抿唇,“逆賊謝卿帶領北燕賊子深夜破城,百姓睡熟,敵軍手持太后娘娘親賜的軍兵秘圖,處處避開要塞……”

    鳶影猛地閉嘴。

    她呆呆地看著太后,試圖從太后臉上找到一絲破綻,但太后表現得太平靜了,連纖長的睫毛都不曾輕顫。

    不合時宜的平靜,令人毛骨悚然。

    鳶影眸中神色大變,跪地顫聲道:“……我軍和百姓,共傷亡四百餘人。”

    四百餘人,不少。但在動輒死傷一座城池的戰爭中,不值一提。

    連李綏之從前住的三七巷,從巷頭到巷尾,共八十二戶,加起來都不止四百人。

    今日的大雍如一顆百年桃樹,常年無人打理,放縱蛀蟲從樹幹內部桃樹腐蝕,不過百年根基,養分仍夠仙桃存活,所以從外面,看不出軀幹的糟朽。

    但若等到所有人都看見桃樹被腐蝕再補救,那怕是一顆桃子都留不住了。

    李綏之守不住整顆桃樹,只能想方設法守住樹上桃子。她無力驅蟲,但至少可以,把樹讓給有能力驅蟲的人。

    滾燙的鮮bbzl血化開冰冷的白雪,穿過那些憤怒的眼神,鄙夷的唾罵,李綏之在大殿上見到了那個,可以把桃子交給他的人。

    她拍了拍小皇帝抓著他殷紅褲腿的小肉手,等小皇帝爬開,她的下巴被順勢沾滿鮮血的手鉗住。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謝卿冰冷手心有溫熱的觸感,而這溫熱,來自她族人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