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莓 作品

第75章 在其板屋(七)

    這短短的三日用盡卓念慈一輩子的功夫。

    他想盡各種辦法討好裴嬌,甚至還離開魔域去凡間的包子鋪替她排了整整三日的灌湯包。

    最後也是紙鳶使了諸多苦肉計,這才令裴嬌鬆了口。

    正當卓念慈鬆了一口氣想著不過爾爾之時,裴嬌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卻令他如墜冰窖。

    “這兒是魔域南鏡,顧景堯的性子如何你比我更加明白。”

    “我勸你別以為像以往一般抱著當牆頭草的心思兩頭要好左右逢源,你與那北境有什麼勾當,可要好好想清楚。”

    她鼓起腮幫子,舔了舔唇,許是被可口的包子收買了,好心勸誡道:“卓念慈,別因為耍小聰明,丟了性命呀。”

    卓念慈未曾想,她看的如此清楚,只是從不說明,令他以為便能瞞天過海。

    她都看出來了,那魔君能不知曉麼?

    他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冷顫,仔細斟酌思索起來。

    寢宮內的饕餮獸爐吐出嫋嫋青煙,主殿內燈燭熒煌,暗沉昏黃的光線透過華光流轉的珠簾,細碎的光斑落於主殿。

    紙鳶緊跟卓念慈身側,她匍匐於冰冷的地壁,謹慎的目光流轉於華貴低奢的裝潢,最後落在那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的姑娘身上。

    她身後伺候的烏若一手端著鮫綃般的布料,一手端著針線。

    眼尖的紙鳶瞧見裴嬌是在繡著香囊,她心中好奇,難道這女人是出色的繡娘?所以才會如此得寵?

    也並未聽說魔君對針線活感興趣啊……

    她抬眼,便看清裴嬌手上的香囊的花樣——

    彆扭歪曲的走線,四處漏風的針腳,她似乎在糾結是繡花樣還是刻字,一時之間為難的直皺眉。

    紙鳶差點笑出聲來,如此之醜陋的針線活,她不足五歲都繡的比這好,這也能拿出來見人?

    裴嬌其實也不想的,但是耐不住顧景堯提的要求十分古怪且動人。

    只要她每日中旬午覺過後都來他的寢殿中繡香囊,待到繡好之後,便可將每日的靈石給她。

    她湊近去看,眉頭都快要皺到一起,想將針線穿進那細細的針孔中,卻幾度失敗。

    不是針線蔫了,就是看似穿過,實則擦肩而過。

    她不耐地捏緊了拳頭,甚至還使上靈力,那線不聽使喚,就是不進針孔,還劍走偏鋒纏在了她身上。

    顧景堯這廝可真能折磨人。

    這果然是什麼新的折磨人花樣?

    身後的烏若看見她都快將自己纏成粽子,木頭般僵硬的面色微微抽搐,艱難地壓抑著笑意。

    身前的姑娘鬱悶地揉了揉頭頂,就連石榴紅的描金緞鞋也無意識被踢掉,可憐巴巴地滾進灰暗的角落裡頭。

    烏若無奈地搖搖頭,剛想俯身替她去拾起,卻恰巧望見自己跟前落下的一片陰影。

    她心下一緊,立刻屏息凝神退到身後。

    青年側面的弧度輪廓分明,帶著春寒料峭的冷意,垂下的長睫卻又多添幾分柔軟,沖淡了那份矜持與疏離。

    烏若詫異地看著平日裡高不可攀殺伐果斷的魔君俯下身,從檀木桌的陰影中將那緞鞋拾起。

    顯然這又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而一旁暗自觀察的紙鳶更是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面容冷淡的青年修長的五指搭上少女的弧度柔潤的腳踝,自然而然地以掌心托起她白淨勻稱的腳放於彎曲的膝上。

    那還在穿針引線的少女似乎過於沉浸,似乎還不知他的到來,並未將注意力放到這上頭。

    傳聞都說南晏魔君生得招搖俊俏,奈何卻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白生生糟蹋了這麼一副多情的好皮囊。

    可是不知是不是紙鳶的錯覺,她竟從那淡漠的眼神中窺見一種卑微藏匿的貪戀與灼熱。

    他長睫垂下,食指微曲,帶著溫度的掌心一寸一寸隔著厚重華麗的裙襬描繪過少女纖細的小腿線條。

    在為她套上鑲嵌著明珠金線的緞鞋時,視線一直盯著那嫩藕似的圓潤腳趾。

    終於,她似乎有所察覺之前,他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纖細的腳踝,飛速地為她穿上了量身定製的緞鞋。

    裴嬌似乎終於發現了他,似乎有些驚訝。

    很快地,那抹驚訝又因手中的針線活化成悶悶不樂,她試圖和他講道理,“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可以替你去捕靈獸,或者乾脆去北魔域上戰場。”

    “你按時給我結算靈石就行,別給我整這活了。”

    顧景堯還是那個答案:“不行。”

    裴嬌指著香囊上繡著的不忍直視的花樣,很認真地同他講著道理,“你看看這個香囊多醜,誰戴著誰丟臉。”

    “別說隨身帶出去了,就是放在枕頭底下都是要做噩夢的,你叫我繡個這個玩意,究竟是為了什麼?”

    顧景堯淡淡道,“你且繡著便是了,無論你繡的多不堪入目,多不是個東西,都自然有用處。”

    裴嬌似乎有些悟了:“你是要拿去辟邪?”

    “……”

    一直於偏殿外等候的卓念慈沒忍住逸出一聲笑。

    他瞬時覺得不妙,果然,一抬眸便對上珠簾後青年冷若冰霜的目光。

    要死要死要死……

    而裴嬌恰巧也注意到了偏殿等候的二人,知道他們或有要事稟報。

    恰好她不願與顧景堯同處一室,便剛好尋了個藉口開溜:“魔君有客,我便不宜於此了,先行告退。”

    隨後逃似的遠離了那可怕的針線,像是一陣風般消失了。

    卓念慈發覺那位年輕魔君的面色又陰沉幾分,頓感不妙,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而烏若則是悄然望向殿內還未燒完的一柱香,心中嘆息——

    每每裴姑娘午膳後再魔君寢宮內繡花樣的這一柱香時刻,便是魔君一日內心情最為愉悅的時刻,這棲雲澗合歡宗宗主可真是沒有眼色。

    卓念慈這廂還在擔驚受怕,他最引以為傲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奉承功夫卻不敢在身前這人面前賣弄。

    心裡又因先前裴寧的一番話心虛得很,只得磕磕絆絆地不知所云。

    “合歡宗自始至終都效忠於魔君,赤膽忠心蒼天可鑑!”

    言罷,他的一腔豪言壯語被裡頭自顧自飲茶的人冷不丁打斷,顧景堯眼神透著涼薄與不耐,言簡意賅道:“我不需無用之人。”

    “鬿雀。”

    他喚出一聲,暗處的映出一抹飛鳥的影子,隨後那抹影子便如潮水般化作人形。

    鬿雀跪於地,“魔君大人,有何吩咐?”

    卓念慈見了鬿雀,嚇得更是大驚失色。

    他先前打聽過,這鬿雀,就是專門負責處理宮內叛徒的。

    這女人本就是兇獸所化,手段也格外狠辣,自己要是落在她手裡……

    卓念慈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就在此時,身側一直靜默不語的紙鳶突然柔聲開口,“魔君大人,宗主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妾身與宗主此番前來,實則是為魔君大人盡忠的。”

    卓念慈微微一怔,就聽紙鳶妙語連珠道,“魔君大人英明神武,統領魔域只是時間問題,合歡宗在此方面只得盡微薄之力。”

    “紙鳶修為不高、學藝不精,但身為女子,卻頗懂女子心事。”

    “若是魔君大人為方才那位姑娘而煩惱,紙鳶願為魔君大人排憂解難。”

    她語調輕柔,恍若吳儂軟語。

    在發覺那居高臨下的魔君大人終於注意到她,沉沉的目光終於落在她身上時,她的心跳猛地加快。

    半晌,只聞一聲嘲弄冷笑,顧景堯闔著眼皮似笑非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也配和她相提並論?”

    紙鳶捏緊手心,垂下頭飛速道,“奴身份低微卑賤,自然不算什麼東西,但若能為魔君所用,哪怕創造一點點價值,也是奴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