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莓 作品

第43章 言念君子(千機谷完)

    這幅失去他便會乾涸枯死的模樣,竟令他垂在袖側的手興奮地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盯著她手臂上的傷口,眸色加深,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

    在那麼一瞬間,裴嬌差點以為自己又見到了當初的顧景堯,心中駭然。

    銅鏡為她解釋道,“顧景堯的背景和魔域有很大關係,這些來自魔域的東西懼怕他,很有可能是某種意義上的血脈威壓,你可以呆在他身邊,那些傀儡便不會再攻擊你。”

    裴嬌當即選擇抱大腿。

    她主動為他之前的背叛找了個合適的藉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明白你一直都是和綰綰假意合作,實則打算深入敵人內部,最後打敵人個措手不及……”

    顧景堯垂眸注視她許久,微微移動了一下鞋尖,唇邊逸出一抹冷笑,“並不是……”

    裴嬌忍著痛,飛快起來將他嘴捂住,擠出一抹笑,“哈哈,你可真會開玩笑。”

    柔軟的手心擦過他的唇珠,唇上傳來酥麻的癢意,像是羽毛輕拂而過。

    顧景堯睫毛微顫,像是被燙到了,立刻鉗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裴嬌倒吸一口冷氣。

    他蹙眉退後一步,冷冷盯著她看。

    裴嬌忽視他的眼神,知道現在沒空和他周旋。

    她望向遠處地面上越發擴大的裂縫,就連翻湧而出的煞氣也愈發濃烈。

    暗紅的光隨著煞氣四溢,就連千機谷內四季常青的竹林也跟著枯萎發黃,所過之處,活物化為枯骨,靈植寸草不生。

    藍璃已然沒了意識,嘴唇發紫。

    魏明揚一人要護住三個女人,就算有雷鳴刀在手也處處掣肘。

    裴嬌這時頭中也閃過一抹眩暈感,她微微搖晃了一下身體。

    一陣恍惚過後才反應過來,她已然施展不了靈力,這陣法已經開始吸取她的精血了。

    她咬了咬唇,喃喃道,“這陣法就真的沒有破解之法麼?”

    這時銅鏡的聲音緩緩響起,“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線也在裴嬌身後響起,“還有一法。”

    裴嬌背脊微微僵硬,她轉眸看向立在不遠處的綰綰。

    她以為,在陣法啟動的時候,她應當會逃走。

    畢竟這些傀儡失控,已然不聽她使喚,她若留下,很可能也會成為奪靈陣的祭品。

    綰綰一邊在為倒在地上的何玉軒修補雙腿,他也受了這煞氣影響,失去控制,嘶吼著朝她示威。

    她卻習以為常面色平靜,只是望向遠處不停擴大的裂縫,輕聲道,“這陣法是以我肉身為丹鼎創造的,所以也需要我來解開。”

    裴嬌微微皺眉,她自然知曉不會那麼簡單。

    銅鏡在她腦海中默默補充道,“她說的沒錯。只是要有代價。陣法消失,她也得跟著死。”

    腳下的土壤被煞氣席捲,如同凝固的血塊一般,滿目瘡痍,哀嚎遍野。

    像是這一片本是鬱鬱蔥蔥的土地被這煞氣吸去了所有的生機,化為腐朽枯槁。

    身穿淡紫襦裙的綰綰側目望過來,揚唇道,“裴姑娘真的很勇敢呢。”

    裴嬌微微一怔,轉眸望向她。

    綰綰唇角攜著笑,目中漾過幾許溫柔的波光,垂眸望向雙目失神空洞的何玉軒,玉指蔥蔥拂過少年郎的面龐,深情眷戀,“就像當年的何郎一樣。”

    “我當初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們都是一樣的人……”

    她右手靈光閃現,那把梨花木琵琶出現在懷中,她依偎著琵琶,閉眼喃喃道,“好像是一道光,照拂著身邊所有的人。”

    裴嬌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嘴唇囁嚅了幾下,卻發不出半個字節。

    她問銅鏡:“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狂風攜著煞氣吹拂過綰綰如墨的長髮,她迎著滔天魔氣撥弄了幾聲琴絃。

    清脆圓潤的琵琶聲落在陣法中,裴嬌竟覺周身的煞氣都淡了些許。

    綰綰望著遮雲蔽日的煞氣,淡聲道,“曾經的我出身不凡,貴為將門之女,家世顯赫,父慈母愛,一曲琵琶也算是名動京城,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十六歲那年,父親被汙衊與敵國私通,男丁抄斬,女眷流放。”

    “為了羞辱我,他們將我關在那有著皇家撐腰的煙花之地,美名其曰不忍見京城第一才女香消玉損,實則選做花魁,百般羞辱,夜夜笙歌,委身於各色男子。”

    她獨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彈奏,斷斷續續的調絃聲隨著她清冷的聲音落下。

    “那年的江月很冷,我靠在畫舫邊上,在倚月樓的歌舞聲中緊緊抱著滿身汙穢的自己,恍惚回憶起在昨日,我似乎還是驕矜的將門之後,父母的掌上明珠。”

    裴嬌微微一怔,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年輕的女孩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模樣。

    她猜得不錯,他們先前陷入的幻境便是根據綰綰在凡間的回憶構造而成的。

    只是,幻境中的紀韶便是綰綰的化身,遭遇過她所經歷的一切,家道中落,流放被辱。

    幻境之所以選擇顧景堯,或許是綰綰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她恨自己過於無力,無法子承父業,無法像是幻境中的紀韶一般為父報仇。

    綰綰語氣平淡,就像是在敘說他人的故事,目中平靜無波,“我原以為,我這一生就要活在這汙穢黑暗、血海深仇裡度過了,就在這時,何郎出現了。”

    說到這,她漆黑的眸中終於帶了些許光亮,“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他從畫舫的飛簷上攜著滿室的月光一起進入我的屋子,打暈了那滿目淫邪的男子,他的笑容很乾淨,像是夏日晚上沁人心脾的風。對我說,說他要帶我走。”

    說到這裡,她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當時萬念俱灰的我問為什麼,他笑著說,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你知不知道,他笑起來很可愛,還有一對尖尖的虎牙,明明是沒長大的小子,卻也想學著人家俠客仗劍江湖。”

    她眼眸彎彎,像是尋常思慕情郎的女子般露出甜蜜的笑,“他說,他曾聽過我的琵琶聲,第一次見,便始終難以忘懷。”

    “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雖然被朝廷的追兵追捕,雖然路途遙遠,從荒沙大漠,古木深山,我曾經足不出戶,現在卻覺得,只要跟著他,雖前路艱險未知,天涯海角我也願意去。可是……”

    她手中的琵琶曲變了音調,她眸中的歡欣也隨著消逝了,“我早該知道,我命中帶煞,與他在一起,他會死的。”

    “他死在了蒼涼的大漠,萬箭穿心而亡。”

    “他還那麼年輕,渾身是血地躺在我懷裡,笑著安慰我,像是平時說大話一般說他沒事,還問我,能不能再給他彈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