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64章 明棠清荷(七)

    “二小姐, 這是夫人買來的丫鬟,我得向夫人說一聲。”



    “怎麼,我還使喚不動你了?”徐千嶼抱臂, “我房裡一個丫鬟都跑沒了, 半夜喝口水都無人應聲。明天誰幫我梳妝, 誰隨我出嫁呢?”



    她也沒說錯。趙明棠的兩個貼身丫鬟,在她來花境那一日便已成魔。這幾日方便行走, 她未向趙夫人報備, 明天的確需要兩人幫她偽裝身份。



    幾日家中大亂, 讓管家焦頭爛額, 道:“二小姐,要不我再去下人房給你調幾名, 這兩個不行,她們是……”



    “不用。”趙明棠已將那兩人手腕上繩索一牽,拽著走了, “哭哭啼啼,正好明日給我哭嫁。”



    趙明棠霸道專斷, 管家攔她不住, 眼睜睜地看她將人帶走。



    徐千嶼在裡面說話,沈溯微便守在樹叢外, 看到人接近, 摘葉為盆, 伸指點火, 席地而坐, 將人阻住。



    來人是打著燈籠的趙夫人。



    這夜魔氣窗欞, 她睡不安穩, 披衣而起, 鬱郁走到院落中,見黑暗中一息搖曳的火光,映著慘白的面龐。待靠近,看清是趙清荷,不禁低斥:“你幹什麼?”



    “娘。”趙清荷抬眼,火光躍動在一張幽靜的臉上,照著眼下冷情的淚痣,他又無聲地往盆裡添一張紙,“君竹託夢,他沒有吃的,很餓。我在給君竹燒紙錢。”



    趙夫人出神地看著火盆半晌。火舌竄起,將趙夫人臉上一行淚痕照得閃亮,她忽而目中含怨,瞪著趙清荷:“都怪你。”



    她低聲咒罵:“非得養狗,非得跟你弟弟過不去!養你是個泥胎木塑,看不得我和你爹好,沒心沒肝,沒有感情。”



    過了一會兒,她一拭淚,自覺失態,又恢復了平日裡寬和的模樣:“燒什麼紙錢,趕快回去睡覺。明棠馬上出嫁,少添晦氣。”



    說著便以繡鞋踏入火盆,用力把殘火踩滅。



    感覺到徐千嶼離開,趙清荷盈盈一拜,無聲退於夜中。



    趙夫人提著燈籠,邁著小步,直直闖進小屋內。管家走來走去,見趙夫人來,想跟她彙報一下趙明棠把丫鬟帶走的事,熟料趙夫人一把抓住他手臂,逼問道:“近些日子,是不是沒有餵過君竹?他吃的還夠嗎?”



    明棠、清荷兩個都莫名夢見弟弟,已動搖了她脆弱的情緒,忍不住想來看看。



    管家道:“夫人,前兩日禁制鬆動,少爺暴躁,下人損耗嚴重,是有幾天……”



    “快去喂他,快去喂他啊!”趙夫人聽不進去解釋,“他餓了,你是想叫他死嗎?”



    可是哪兒來人呢?管家的目光涼涼地看向椅上的阮竹清,指著他道:“您要添置的人,就剩這一個。”



    “那就她去。”趙夫人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人,“叫她去喂少爺。”



    阮竹清適才被捆好,又被鬆綁。他看看兩人,天真地眨巴一下眼:“我要去給少爺當媳婦了嗎?”



    此話似討好了趙夫人。這婦人俯身,用一種憐愛又欣喜的眼神看他,褪下腕上鐲子給他戴上:“好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給你,娘認了你這個媳婦。”



    阮竹清咕咚嚥了口唾沫,說實在的,雖說他是個修士,但他現在有些毛骨悚然。



    趙夫人離去後,阮竹清被草草打扮一番,端著托盤,隨管家一路向北,穿過幽幽竹林,過了小橋,到了渠池的另一邊。



    撥開樹籬,露出一座木屋。木屋遭風吹雨淋,呈現一種慘白色,窗以木板釘死,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



    屋前地上則全是碎枝枯葉,無處落腳。



    “大爺,你不陪小女子去嗎?”阮竹清見管家從腰上拆下鑰匙,放在他的托盤上,忙問道。



    “誰是你大爺。”管家喝罵一聲,自己駐步不前,“你開門進去,我在這裡等你。”



    “是。”阮竹清走了兩步,一個猛回頭,管家果然躬身躲入樹籬內。



    他沒能溜走,因阮竹清十分柔韌地將腿踢過頭頂,猛然點在他後頸上,將他擊暈過去。



    阮竹清鬆了口氣,轉身一甩頭髮,走到木屋前,拿鑰匙開鎖。



    甫將門開一條縫,那裡面熱浪撲面,腥臭沖天。什麼東西聞聲而動,猛然竄至面前,險些咬住他的衣襟,阮竹清咣噹一下關上門:“媽呀!”



    再一退,撞在一個幽冷的軀體上,阮竹清大叫一聲:“神仙姐姐,你嚇死我了。”



    沈溯微看著他問:“看清了,是人是魔?”



    “是……是狗!”



    沈溯微目色疑惑,將阮竹清撥到一旁,親自去看。



    方才門撞上兇獸鼻骨,那東西在內“砰砰”地撞門,叫聲震耳欲聾,確似犬吠。



    這大約便是地鬼所懼怕的“北邊惡犬”。



    沈溯微用力一拉門,門似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他抬眼向上,木屋頂部有兩行細小的文字,如刺金一般旋亮旋滅,隨即手有細微刺痛,待反噬入經脈前,他鬆開手。



    禁窺咒。



    設此咒者為修士,境界至少在半步化神。咒主命令自身境界以下者,修為越高,受限越強。故而阮竹清還能將門拉開一條縫,他竟是連門也打不開了。



    沈溯微面色並不好看,退至一旁,將阮竹清托盤裡的瓷盆掀開蓋子,羶腥撲鼻,盆裡是一截淌著血水的生羊腿。



    “你去喂他。”



    “我直接把肉丟進去?”阮竹清捏著鼻子問。



    “好。”



    阮竹清抱著盆退開半步,猛一拉門的同時,盆一晃,把肉甩進門縫。裡面那兇獸隨著肉的拋線掉頭,朝羊腿猛撲而去。



    沈溯微自窄窄門縫看入,滿地的厚厚蛛網、白骨,裡面有人骨亦有獸骨,還有半隻踩在地上的赤足。



    那足看形態分明是人,但上披白色毛髮,似人非人。毛髮之下,皮膚色澤不一,很是駭人。



    光看這些,已受反噬。他閉上眼。



    鐵鏈響動聲,撕咬聲,吞嚥口水聲,喉中咕嚕聲同時作響,補全心中畫面。室內魔氣湧動,但並非源於那隻“狗”,而是被他吃掉的人的殘魂怨念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