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21章 生辰(十六)




    徐千嶼擰起眉。這劍太沉,她實在拿不動了。



    自刎看來也不是件易事。



    她氣喘吁吁地揉著手腕,看著劍,半晌,又抬眼看向沈溯微背後晃來晃去的水微微,頭一回有些可憐她。



    水微微也學過一樣的“君子之德”“淑女之行”,她就是被那些大儒所授的世俗禮儀給荼毒傻了的。



    若孩子的爹是哪個凡人望族,確實會顧忌聲名倫常,即便不愛,也至少會負責。



    而四大仙門的修士,皮囊同凡人長得一樣,也能同凡人來往交流,可哪裡和他們相同?



    在修士眼中,凡人根本沒有同等的能力,那便跟他們不是一個品類,而是院中的草木,圈裡的牛羊,誰踩倒了一根草,還要跟草道歉嗎?誰又會真正在乎草的評價,被草的禮儀規範所束縛。



    水微微當年同她一樣,都是在這四方院中長大,是這個小家呼風喚雨的霸主,隨便說一句話,收到的只有應和,沒有反駁。



    可是,非得叫她們懂事之後才慢慢看見,這世上原來有很多不可抗衡之物,這些人或物,都不能用道理來解釋,一旦撞上,只好退避三舍。



    若接受得了,便關起門來,繼續做小院的霸主,也能閉目塞聽。



    但問題是……



    小冬已經叫魔吃掉了父親、姐姐、弟弟,自願到南陵最安全的地界賣身為婢,卻還是差點葬送在魔物之口。



    她甚至沒有踏出南陵一步,身體內的蓮心蠱毒,卻從出生之日起,一刻不停,日日生髮。



    這所謂南陵最安全的地方,實際上是任由妖物橫行,修士自由穿梭。



    不論如何,恃強者是一定會凌弱。



    即便是關上院門,有朝一日,仍然退無可退。



    要麼,就變成和那些人一樣的人。要麼,就變成……水微微。



    她冷冷同沈溯微道:“我跟你走。”



    她不必緩期十年,就要現在。



    觀娘和水如山對視一眼,水如山垂眸,面上仍然如常,不見訝異,似乎早有預料。



    “但是,”徐千嶼指向水微微,“我要把她一起帶走。她不走,我不走,你懂嗎?”



    沈溯微剛想開口,徐千嶼眼神一落在劍刃上,他立刻道:“好。”



    “你讓她走吧。”觀娘扶住水如山,徐千嶼同外祖父說,“她留在這裡,只會氣死你。若帶上蓬萊,說不定還有辦法治好。治好了,我便將她送回來。”



    水微微聽聞這句話,卻喜道:“仙娥所言正是。”



    當了數年的狐媚子,就因為說了這句話,成了仙娥。



    徐千嶼把臉別過去,氣得不想理她。



    再回過頭時,水微微已經進入了芥子金珠。



    水如山沉默片刻,淡然拍拍桌上盒子:“既然如此,千嶼,你便試試這把劍吧,看看趁不趁手。”



    徐千嶼將劍拿起,手輕輕撫摸過劍刃。兒時她數次鬧著要把劍摘下來,而今真的摘下來了,卻只覺得心裡如那片牆一般,空蕩蕩的。



    這是把沉甸甸的實心木頭劍,劍刃並不鋒利,摸起來有些粗糙。



    她拎著劍,似想到什麼,提裙出了院門:“等我。”



    花廳之外便連著水家的後園,鬱鬱蔥蔥,蟬鳴陣陣。



    徐千嶼繞過假山,那狐狸一手提著籃,爬上爬下,抓起籃中各色的花瓣,在山壁上拋成一個仕女圖畫像,以討小姐歡心。



    聽聞她腳步聲,狐狸跳轉過身來,彎起眼睛道:“小姐生辰快樂。”



    眯起的眼睛,卻不住地瞄著她裙帶上掛的錦囊。



    徐千嶼右手將劍反手立在袖後,看了假山一眼,說:“賞。”



    說著便從錦囊內掏出一錠金,咕嚕嚕丟到了前方,狐狸大為歡欣,作了個揖便轉過身去撿,兩條如雲尾巴擺到了身後。



    正在這個瞬間,徐千嶼的繡鞋冷不丁踏住其中一條尾巴尖,反手就是一劍,竟將一條狐狸尾巴連根砍斷!



    那劍太生,太乾脆,至於那狐狸都未曾反應過來,爪子還歡喜的去撿那金錠,等抓到了,才覺尾根一涼,再接著便是大吃一驚,金錠掉落,痛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狐妖百年方得一尾,這一劍下去,狐狸便沒了百年的修為。



    徐千嶼看著它在地上哭泣打滾,並無惻隱之心,雙眸如某種冷而純粹的珠玉,她天生在這處少開一竅,除了親人,對任何非人之物,都少有親近憐憫。



    狐狸哼哼唧唧地哭道:“我伴小姐八年,緣何落得如此結局……”



    風拂過徐千嶼的髮絲,這八年種種,閃過心頭,不過這模糊的難過馬上便隨風而逝,她垂下長而密的眼睫:“可你害我。”



    狐狸一驚,便知道事情敗露。



    從前它雖然口中諂媚,但心裡卻略微不屑:小姐實在好哄,靠它百年的道行,哄騙一個小女孩子,豈不是易如反掌。所以徐千嶼在她眼中,和一個行走的錢袋子並無區別。將徐千嶼做成了貢品,它也只是惋惜,從此以後,便沒有那麼容易得來的金銀。



    然而此時緩過勁兒來,見她手中還握著劍,面無表情,狐狸尾根疼痛,後心發寒,第一次對小姐有了畏懼之心。怕徐千嶼越想越氣,將它另一隻尾巴也砍了,當即忍痛坐了起來,哭告道歉,說自己都是一時糊塗,還望小姐開恩。



    磕了幾個頭,見徐千嶼沒有追究之意,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地上的狐尾本就是精怪修為所化,此時閃爍白光,緩緩縮了形,變得只有手掌那麼大,毛茸茸的一條。



    徐千嶼將它撿起來,見劍還缺一個劍穗,便將它拴在了劍上。



    那假山也無法障目,沈溯微從窗內目睹全稱,有些詫異。



    他並非詫異千嶼的驚人之舉,而是她分明未曾練劍,方才劈砍的那一下,卻有他的用劍之風。



    這很奇怪。



    徐千嶼當風走回來,劍同劍穗一併擱在桌上。



    “這劍很好,但我不能要。”



    “為何?”水如山忙道。



    “我若拿走了它,家裡往後如何防禦大魔。”徐千嶼道,“你們放心吧。我入門派以後,會找到我的本命劍的。”



    前世敗雪傷了她,既然與她不合,她也就不找了。但總會有別的劍吧。



    水如山卻嘆道:“你拿走罷,我總得給你一點東西。你若出嫁,我當隨給你千金的陪嫁,你要是做生意,我便給你百間鋪面。如今你去了仙門,金銀珠寶化為塵土,就讓外祖父,贈你一把趁手的劍吧。至於家裡……”



    “留在家裡罷。”



    沈溯微忽而道:“晚輩願將此劍贈與水家。”



    說罷,手中劍影正正橫在桌上。



    劍上金芒拂去,現了實形,白玉作柄,金蛇纏繞,小巧玲瓏,乃是一把極為漂亮凌厲的寶劍。



    “此劍甚重,光芒閃耀,名為袖中搖光。若懸於室內,方圓十里,妖魔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