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沂 作品

第68章 第68章

    十二月上旬, 尤語寧接到程佳夢的電話。

    任蓮去世了。

    初聽見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尤語寧有些恍惚:“別騙我了。”

    程佳夢冷笑:“是真的,你要回來看看就看看, 不看也沒人管你, 我通知你一聲就算是仁至義盡。”

    掛斷電話,尤語寧坐在工位上發了會兒呆。

    已經不太記得清, 上一次見任蓮是什麼時候,但卻好像清晰地記得她的臉和聲音。

    不知道算不算難過。

    只是覺得, 世界好像短暫安靜了幾秒, 而後喧囂入耳,內心有一瞬間是空的。

    接到電話是下午,還有兩小時下班, 她請了假。

    她覺得她應該打電話和聞珩說一說,但卻完全沒有說話的慾望。

    這個她曾經最愛也最恨的女人,給了她生命卻又拋棄她的女人。

    她對她的感情複雜到自己也分不清。

    好像世界上的恨大多因愛而生, 太愛一個人到最後, 總歸難免生恨。

    她去了花店, 精挑細選, 買了一束白色的花。

    -

    時隔半年,再次踏入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

    幾個姨姨和舅舅都在忙前忙後地操辦,單元樓下襬著一排花圈,任蓮的照片放在中間,還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很漂亮。

    尤語寧沒有上樓, 走到那一排花圈面前,看著任蓮的照片,好一陣, 放下手裡的那一束白花。

    她轉身,並沒離開,躲在不會有人注意的地方。

    等了很久,終於看見尤語嘉。

    尤語嘉比上次見瘦了很多,哭得很傷心。

    尤語寧安安靜靜地躲著,直到聽見舅舅和姨姨們討論完尤語嘉的去處。

    有人建議把尤語嘉送到她這裡來。

    託之前南華一中百年校慶的福,現在這些親戚知道她在做什麼工作,也一致認為她吃穿不愁很有錢。

    他們認為她總歸是心軟的,尤語嘉又是她的親弟弟,現在只剩他們倆相依為命,她不會不管。

    有人提議把尤語嘉送到尤啟年那裡,說尤啟年現在也很有錢,尤語嘉畢竟是他的兒子,還沒成年,他不管也要管。

    更何況,尤語嘉是個兒子。

    小舅說,不管是丟到她這裡還是尤啟年那裡,他們都不會真心對待尤語嘉,尤語嘉的日子不會好過。

    他提議把任蓮的房子賣了,平分到幾家,大家輪流撫養尤語嘉。

    平常團結一致的親戚們因為各持己見而爭論不休,到最後也沒個定論。

    只有程佳夢最清醒:“把嘉嘉送到他爸那裡吧,房子給他留著。找寧寧根本不行,聞家的人真招惹得起嗎?沒一個吃素的。”

    聽到這裡,尤語寧轉身離開。

    -

    已是深冬,晚上六點鐘的光景,天色昏昏暗暗,夜幕將近,風是涼的,空氣裡有加小米辣的關東煮的味道。

    尤語寧沒有從每次走的那條坡道上回去,而是沿著前面鮮少走的那條路走。

    她很想知道,高二下學期期末,聞珩每天晚上護送她到家以後,要從這條路走到哪裡,才能踏上回家的路。

    這條路上,有什麼樣的風景。

    老城區的房子低矮,道路破舊,店面都泛著陳舊感,此時紛紛亮起燈,還在延續白天的生意。

    尤語寧走上一條不算寬闊的老街,兩旁高大的梧桐樹已成枯枝敗葉,一片蕭索荒涼的景象。

    高大的路燈亮起,昏黃的光,照得枯枝敗葉逢了春,泛一小片的綠。

    尤語寧停下,抬頭看那片綠色的梧桐葉。

    看了好半天,才發現只是因為路燈燈光照著,所以它們看著才呈現出一片綠色。

    真神奇。

    萬物枯寂的冬夜,因為一盞燈,枯葉仍猶在春。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電顯示是聞珩。

    尤語寧接聽,聞珩低低沉沉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清晰動人地落在耳邊:“幹嘛呢不回家,等你吃飯,給個地址我去接。”

    初冬的風好凜冽,刮在臉上冰冰涼涼地疼,讓人眼睛都想哭。

    她轉身朝前走,手機捂在耳朵邊,邊走邊回頭看那棵梧桐。

    街角商店在放那首《愛人錯過》。

    原歌詞第一句是“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只是你忘了”,各大軟件的原唱版本第一句卻都是錯的“你肯定”。

    尤語寧低頭看路,彎唇笑:“聞珩,你信嗎,我在冬天看見了春天。”

    她拿下耳朵邊的手機,拍下那顆梧桐。

    很多很多時候,她在想,一開始喜歡聞珩的理由。

    而就在剛剛,她找到了——

    萬物枯寂,是冬,而你在我身邊,似明燈點亮我,我是,冬日裡綠意盎然的春。

    故事開始的那個寂寥冬夜,我遇見命中註定的春天。

    -

    十二月月底,南華一中迎來一年一次的元旦迎新晚會。

    因為今夏《十年冬》大爆,以及《你聽》第一季總冠軍的名頭,尤語寧收到新一屆的學生會幹部們的再度邀請,盼她重返母校,共襄盛舉。

    負責跟她接洽的是新一任學生會文藝部副部長,跟她曾經同樣的職位,擁有甜美聲音的女孩子,叫許昧。

    許昧言辭之間情真意切:“學姐,今年是您上一次舉辦元旦迎新晚會十週年誒,多有紀念意義!”

    尤語寧恍然間一算,竟真的匆匆已經整十年。

    她應下邀請,說希望能準備一架鋼琴,她想單人彈唱一首歌。

    學妹開心答應,問她要唱什麼歌,先列一下節目單。

    “《oside》。”

    “好的。”學妹一邊記下歌名一邊閒聊,“挺老的一首歌,十幾年了吧?不過還挺好聽的。”

    “能多給我一張前排觀眾席的票嗎?和我挨著。”

    “沒問題呀,是要帶男朋友吧?我知道!聞珩學長!”

    尤語寧笑:“是。”

    -

    元旦迎新晚會那天,尤語寧跟聞珩提前出門。

    聞珩倒著車,邊看後視鏡轉動方向盤邊笑:“吃軟飯的感覺,還挺爽。”

    尤語寧覺得好笑:“什麼呀。”

    “沾你的光,還有機會回母校參加迎新晚會。”聞珩挑眉,“還挺榮幸,時隔十年,又能看你表演。”

    尤語寧轉頭問他:“聞珩,你是因為那首歌喜歡上我的嗎?”

    “忘了。”

    他不想說,就總說忘了。

    尤語寧不再問他,轉頭看向副駕駛的窗外。

    才下午五點,天空一片陰暗,外面街道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落葉打著旋兒地往天上飛。

    尤語寧趴在窗玻璃上,有些走神,聲音低低的:“今天,會下雨嗎?”

    “怎麼?怕下雨?”

    “沒有。”尤語寧搖頭,彎唇笑了一下,“我現在,很喜歡下雨天。”

    “那倒是,一到下雨天就能見著我,可不盼著下雨麼?”

    “自戀狂。”

    “那我挺牛。”

    “怎麼說?”

    “魯迅先生寫《狂人日記》,我呢——”

    聞珩拖著調子,尾音拉得很長。

    “你怎麼?”

    “狂人日寧。”

    “……”

    閉嘴吧。

    -

    十年後的現在,南華一中的元旦迎新晚會比十年前更盛大,迎賓一路從校門口排到大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