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三月裡,雲秀先知道了另一個消息——南懷仁死了。

    之前和戴梓的案子裡,她說服了康熙,原先戴梓要被流放的,因為他實在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南懷仁又咬死了對此事不知情,他是比利時過來的人,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兩國的邦交,還真就不能輕易動刑,後來秉持著疑罪從無的原則,最終無罪釋放了,還留在火器營裡。

    而南懷仁呢?康熙心裡對他生了嫌隙,不肯再重用他,再加上去年法國路易十四向大清派遣來了許多位傳教士,還帶來了三十箱的科學儀器,相比之下,南懷仁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他本就是很在乎名聲利益的人,一旦發現自己在皇帝這裡沒有任何的臉面的時候,整個人都心態崩了。他在大清呆了這麼多年,辛苦經營,當年為了往上爬伏低做小也做了不少,也抱團排擠、得罪過很多人,得寵的時候還好些,人家都畏懼權勢不敢得罪,一旦從天上掉下來,那就會有無數的人想要把他徹底踩下去。

    不到半年,南懷仁就徹底垮下來了。

    他生了病,往常附庸著他說話的那些人一鬨而散,一般外頭來的傳教士會有統一的地方住,方便管理,南懷仁得罪了好些和他一塊兒的人,失寵以後他就被趕出去了,只能借住在別人家裡,金銀早就揮霍了大半,一點家底都沒攢下。

    生了病也沒錢醫治,最後潦草死在了外頭。就這樣,他租借的那戶人家還嫌晦氣,因為他淪落到那個地步也沒把自己的傲氣拋下,在康熙跟前被人捧著,就算到了民間門,那也是頤指氣使,今兒要熱水,明天要飴糖,屋主覺得他煩人,只是已經收了租金,還按照南懷仁所說的簽訂了什麼租房契約,一旦違約要賠償好多錢。

    雲秀聽說的時候也唏噓,轉頭就覺得爽快起來了,一個外頭來的人還敢排擠起自己人來了,下場悽慘也不過分。

    之前雲秀還聽戴梓說起,原先南懷仁是在欽天監任職,負責治理曆法,後來皇上還想給他工部右侍郎的職位的,可惜他自個兒作死,馬上到手的工部右侍郎也沒了。

    戴梓如今在火器營裡一心研究新的木倉支,沒了南懷仁,日子過得可舒坦了。

    倒是雲秀,去上書房的時候經常被胤禟給纏著。

    本來雲秀上課的地方也就只和阿哥們隔了一小段路,起初的時候阿哥們年紀小,倒也不用避諱,後頭大阿哥定下來親事以後,雲秀上課的地方又換了,這回隔得更遠了。

    但是遠了也不影響四阿哥他們經常過來找她玩。

    清朝的阿哥們休息的時間門就那麼多,大部分時候都在雲秀這裡了,雲秀和他們的課程時間門也差不多,一塊兒上課一塊兒休息,而其中,胤禟就是那個最容易讓人覺得煩的人。

    他年紀小,不明是非,額娘也寵著,宮人們都捧著,從小就養起來囂張跋扈的臭毛病,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得到,不然就要鬧。

    連上書房裡的先生都拿他沒辦法。

    胤禟對課業又不感興趣,從那艘自走船以後,他就天天往理藩院跑,跑的次數多了,和那些傳教士們碰面的時間門也就多了,每天跟他們在一塊嘰裡呱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互相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

    光在外頭嘰裡呱啦不夠,他還要來找雲秀,因為從別人口中得知她在學習俄語和拉丁語,所以想要跟著雲秀一塊兒學——他和胤禛年紀差了五歲,這會兒正是剛啟蒙沒多久的時候,跑過來學俄語和拉丁語已經算得上是不務正業了。

    不過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康熙跟前糊弄,逃課是不可能逃課的,只有下了課飛速跑過來才能蹭一點雲秀的課的樣子。

    雲秀對他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他去。

    結果這一天,他跑過來以後,大喊了一聲:“不好了!四哥哭了!”

    雲秀一愣,連忙站起來問他:“胤禛為什麼哭了?”

    胤禟說:“老師被罰了,皇阿瑪說要把他下大獄呢!”

    這已經算得上是大事了,雲秀連忙跟過去看了一眼。胤禛現在的老師就是徐元夢,之前文華殿剛剛修繕好之後,他就被派去給太子教書,後來太子年紀越來越大,老師換了許多個,前些日子又出了納蘭明珠聯合別人彈劾德格勒和徐元夢的事情,為了避嫌,徐元夢就被康熙放到了上書房,給胤禛教書。

    結果納蘭明珠前些日子倒臺以後瘋了魔,無差別掃射,首當其衝的就是當時得罪他的德格勒和徐元夢。

    而從明朝開始,每一任皇帝都有專門的《起居注》,由講官負責記錄,且是輪流記載,皇帝輕易不能查看,也不能進行修改,尤其是威脅講官進行修改。但是每一個月的起居住都會有人檢查是否有缺漏等等,這不,這個月查的時候就被看出來,康熙朝的《起居注》被故意塗抹改掉了一部分,存檔也沒有了。

    而那一段時間門的起居官正好是德格勒和徐元夢。

    修改《起居注》是抄家殺頭的大罪,今兒個徐元夢正給胤禛講著課,御前侍衛就衝進來把他給拿下了。

    胤禟幸災樂禍:“四哥膽子真小,當場就嚇哭了。”

    雲秀信他個屁,自己找到胤禛,結果果然看見他哭了,不過沒有胤禟說的那麼嚴重,只是一點點眼淚。

    雲秀問他:“怎麼哭了?”

    胤禛眨眨眼,說:“先生被拉走了,下了大獄,我聽外頭的人說,他們還要抄先生的家,要滅九族。”

    雲秀說:“案子還沒審完呢,不會這麼快就下決定的。”

    胤禛看了看周圍,拉著她去了偏僻之處,才說:“先生不是那樣的人,我覺得這是誣陷。”

    不說別的,他對徐元夢還是很瞭解的,他為人清正,並不會和別人同流合汙,更別說修改《起居注》了,他也沒有做這件事情的動機呀。

    所以剛剛情急之下,看著先生被那樣對待,他忍不住就落了淚。

    雲秀摸了摸他的腦袋:“要是先生是清白的,人家肯定會調查清楚的,你不要著急。”除非康熙鐵了心的要把徐元夢趕出去,不然問題還真不會特別大。

    先生沒了,課也沒法上了,胤禛跟著雲秀慢慢往回走,一邊就聊起徐元夢來。

    胤禛說:“先生其實也挺慘的,之前的不是給太子教書嗎?我聽說有一回太子犯了錯,打的就是先生。”捱打就算了,就因為太子是儲君,先生就得跪著給他上課。

    實在太過折辱人了。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問起雲秀:“我怎麼覺得,皇阿瑪好像不喜歡漢人老師?”不然怎麼會動不動就讓人罰先生呢。

    雲秀想了想,先問:“那你覺得漢人怎麼樣?”

    胤禛想了挺久,說:“滿人重騎射,漢人崇文德,都沒有什麼不好的,之前納蘭性德才學很不錯,許多人都誇他有漢人之風,我也覺得挺好的。”

    像他自個兒就挺喜歡漢學,尤其是漢字,他每天都要練一兩個時辰的大字才舒坦。

    雲秀就說:“你皇阿瑪確實不太喜歡漢人老師。”這些事情,等到胤禛長大了也會明白的,所以她也沒必要替康熙遮掩,“他在乎的是統治漢人,用漢人的辦法穩住滿人的江山。”

    胤禛聽得似懂非懂,他現在在上書房裡,聽的最多的就是索額圖和明珠的黨爭,滿腦子滿耳朵都塞滿了他們兩個的事蹟,以及皇阿瑪在他們中間門做出的取捨。

    他看到的是上層貴族的權勢鬥爭,關注不到下面那些人的死活。

    這是他身為皇子的侷限。

    雲秀摸了摸他:“其實漢人和滿人也沒什麼區別,都一樣是人,每天都在努力掙扎著生活,要活下去已經很難了,誰天天有功夫惦記著自個兒頭頂上坐著的人是誰?他們只關心每年的稅收是多少,種了多少畝的田,出了多少糧食。”

    有句話叫天高皇帝遠,離得特別遠的時候,人就只會看到自己身邊的東西。

    康熙想要用滿人統治漢人,有錯嗎?沒有,因為他是滿人,他是大清的皇帝,先祖們留下來的罪孽太多,加註到了他的頭上,他不得不去收拾爛攤子、擦屁股,防止大清的江山動盪不安。

    要是這天底下都和平了,齊心協力了,想要做出更多的成就,要比現在容易的多。

    胤禛聽懂了她的意思——想要獲得長久的統治,得考慮到百姓們需要什麼。

    他牽著雲秀的手:“姨姨,等以後我進了朝廷,一定好好做事。”

    現在大哥娶了福晉以後,已經開始在朝堂上做事了,也因為這個,他最近很不喜歡和自己這些弟弟們待在一起,覺得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了,自己已經開始成家立業,而弟弟們還在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