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雲秀一邊往承乾宮走,一邊就想他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

    他才剛給了佟貴妃沒臉,現在佟貴妃又病了,他反倒讓永和宮的人去抱孩子……

    難道是在警告佟貴妃?

    她心裡有點說不清楚的猜測,大約以後才能證實吧。

    到了承乾宮,邁過那道熟悉的、高高的要把人絆倒的門檻的時候,雲秀竟然詭異地生出來一種故地重遊的心思。

    她一進門就被瞧見了,沒一會兒,若煙從裡頭出來,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兒?”

    以她們兩宮如今的關係,大有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哪怕宮室面對面,去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請安的時辰也總是會錯開,永遠碰不著,哪怕從前若煙和若荷是從前能和雲佩說笑玩樂、一起挨罰的人,如今面兒上也寡淡得很。

    雲秀也不在意她這樣的語氣:“皇上的口令,叫我來抱四阿哥到永和宮去。”

    若煙心裡一梗,半晌丟下一句話:“這事兒我得問問主子。”

    雲秀應了一聲,看著她進去又出來:“主子想見見你。”

    雲秀詫異了一瞬間,很快收拾了表情進了內殿。她攏共就進過一次承乾宮的內殿,還是雲佩剛成了答應的時候,那會兒心思都在姐姐身上,根本沒仔細看過。

    這會兒進了殿,倒覺得佟皇貴妃的承乾宮果然華麗的多。不論是擺件還是屏風,都透著一股富貴氣兒。

    她進了內室,驚訝地發現佟貴妃是真的病了,她臉上沒上妝,隱約露出一點憔悴,坐著的時候還要用手肘支撐著小几。

    雲秀再不喜歡她,還是要講規矩的,恭恭敬敬地請了安,任誰都挑不出錯出來。

    佟皇貴妃本也沒打算挑什麼錯處,她甚至平靜的很,只問她:“皇上怎麼說的?”

    雲秀遲疑了一下,還是說:“皇上說,七阿哥想哥哥了。”

    說完的一瞬間,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佟皇貴妃的目光逼視,她沒動,穩穩地站著。

    得有好一會兒,佟貴妃才“哦”一聲,讓她去抱孩子。

    雲秀退出去的時候還在想,才剛慶復不是說來看姐姐嗎?這麼快就走了?

    沒走。

    她出去以後,慶復才從旁邊側室裡出來。

    佟皇貴妃看他一眼:“你都聽見了?”

    慶復說聽見了。

    佟皇貴妃忍不住露出譏笑:“你瞧瞧,迫不及待就來打我的臉來了。”

    慶復:“姐姐說的是……?”

    佟皇貴妃說:“還能是誰?”

    慶復沉默一會,忍不住說:“可是是皇上叫她來抱的孩子。”也是皇上只肯給姐姐皇貴妃的位置,他有些大逆不道地想,姐姐為什麼不去恨皇上?反而要去遷怒雲秀和她姐姐。

    他不理解。

    佟皇貴妃忽然就哭了,那種無聲的哭,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伸手去抹淚,眼淚卻越抹越多,跟發了洪水一樣,怎麼都止不住。

    “我怎麼不想去恨他呢!我恨極了他!”可恨皇帝沒有用,她沒法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連心裡頭的一點恨也徒勞。

    人大約是個奇怪的東西,兩者相距太大的時候,譬如她和皇帝,她的恨和愛並不能動搖皇帝的心思,不能左右他的看法,於是她轉頭把這種恨轉移到了更加弱小的人身上,藉此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和怨恨,和那一點不甘心。

    慶復說:“你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是身體上的病,而是心上的病。”

    佟皇貴妃怔住,轉瞬間又慘笑出聲。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病了,她被關在這個皇宮裡關得快要瘋了!她眼裡只剩了那個高高的後位,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走到那個位置。

    可她做不到啊。

    她從小就是家裡嬌生慣養的女孩兒,阿瑪從她懂事起,就告訴她,她的姑姑是慈和皇太后,她的表哥是當今皇帝,她將來會進宮,成為表哥的皇后,母儀天下。

    他們說,你必須成為皇后,佟佳氏滿門的榮耀都系在了你的身上。

    她帶著阿瑪的期盼和闔族的希望進了宮,她的家族成了她乘風而起的力,也變作了她身上的枷鎖。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擦乾臉上的淚:“上次不是叫你給家裡帶話麼?帶了嗎?阿瑪說什麼?我後面叫若煙去尋過你幾次,只是一直沒瞧見你,最近在忙什麼?”

    慶復偏過頭,他不想騙姐姐,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最後只說:“我一直在外頭忙,皇上最近清查宮外的太監,把人都派出去了,一直不得空了。”

    難免心虛。

    佟皇貴妃應了一聲:“要是忙就算了。”

    慶復低著頭不吭聲。

    她就又提起另一件事來:“你今年也十九了,家裡頭該給你說親了吧?有沒有看中哪家?”

    “……”慶復搖頭,“我如今只是二等侍衛,想先立業再成家,不著急。”

    以免佟皇貴妃再拿這事兒嘮叨自己,他迅速說:“我來的時候請的假不長,這會兒也該回去了。”

    說完,跟後頭有人攆一樣,飛快地竄了出去。

    若荷從剛剛起就一直呆在屋子裡,這會兒就說了一句話想要調節氣氛:“六少爺是害羞了吧?”

    結果佟皇貴妃擦乾了眼淚,聲音裡帶著冷意:“去查查六少爺最近和誰接觸的多一些。”

    若荷詫異,也不敢說什麼,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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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復從承乾宮裡出來,壓根不知道自己被懷疑了。他順著長長的宮牆一路走,心裡卻想著姐姐臉上的淚。

    他在佟家是住過一段時間的,他的額娘快死的時候,佟家給他送了信,叫他搬回去住一段時間,慶復就去陪額娘走完了最後一段路程。

    回了家難免要和兄弟姐妹們打交道,對家裡的幾個人倒也算熟悉。他印象裡的姐姐總是最驕傲的那個,頭永遠揚得高高的,那會她有一條心愛的馬鞭,棕紅色的,又油又亮,總愛甩著玩,愛聽鞭子穿過空氣時呼呼的聲音,以及那聲脆響。

    只要那聲音響起,他就知道是姐姐來了。

    可後來阿瑪說要送她進宮選秀,不許她再玩鞭子了,那條油亮油亮的鞭子就被壓到了綾羅綢緞的深處……

    現在的姐姐,熟悉中透著叫他認不出來的陌生。

    他想著事情慢慢走,出了承乾宮,才出甬道,就聽到一陣大笑。

    宮裡頭很少有這樣的大笑,那些嬪妃通常都是含蓄的笑容。是永和宮裡傳出來的,他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是誰。

    院子裡,胤祚兩條小胖腿瘋狂地往前蹬,胤禛正騎著扭扭車追在他後面,一邊追,一邊喊:“抓到了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