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二月初四日, 坤寧宮。

    鈕鈷祿氏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滿宮裡幾十號人路過主殿的時候都如同死水般沉默,整個宮裡頭的生氣都被抽空了。

    如意坐在桌前默默垂淚, 只是她又不敢哭出聲叫主子聽見, 只能一邊哭一邊偷偷地擦眼淚,正好兒就讓進來的朱廣新給看見了。

    康熙還是給鈕鈷祿氏留了面子, 當日查出是朱廣新幫著她窺伺帝蹤,也沒立即把人關進慎行司,反而顧慮著鈕鈷祿氏的身體,讓他照常伺候著, 也不許他透露一點風聲,更不能朝宮外探聽消息。宮務早在皇后病了以後就挪交給了佟貴妃, 他被拘著不能在外行走,只能安心呆在坤寧宮裡。

    這會兒, 他就跟如意說:“你哭什麼?還沒到咱們哭的時候呢。”

    如意委屈:“真到了哭的時候, 只怕都來不及了!”

    朱廣新說:“所以啊,咱們得給自己找好後路。”他遠遠地看著坤寧宮外的長街, “宮裡頭的主子那麼多,總有一個需要咱們。”

    好歹也共事兩年了,他說:“我是沒什麼出路了, 往後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可你還有前景呢。”

    如意問:“我是真想不出來,好歹跟了主子這麼久,難不成還要去和那邊那個共事不成?那我還不如到那些個冷宮裡頭呢。”

    朱廣新說:“何至於就要到冷宮裡去了?以你的資質,找個熱炕不行?”

    如意疑惑:“宮裡頭還有別的熱炕?”

    “怎麼沒有?”朱廣新眯著眼, “如今宮裡頭炙手可熱的宜嬪, 不然就孩子多的榮嬪?”

    如意搖頭:“宜嬪跋扈, 榮嬪多子是沒錯,卻漸漸失了寵愛,更何況她還養過太子,和咱們宮裡頭也算是有過齟齬,不算什麼好地方。”

    見她個個都拒絕,朱廣新才微微笑了起來:“我倒是有個好去處,只怕你不敢去。”他指了指承乾宮的位置。

    如意本來開始想的是佟貴妃,後來覺得不對,自己最開始就把佟貴妃排除在外了,他怎麼會提起佟貴妃,後來才想起來,承乾宮裡頭還住了一個烏雅貴人:“你是說她?她空有寵愛,雖然如今肚子裡有孩子,卻註定要抱給佟貴妃養的。”

    朱廣新嘆口氣:“所以我才說她是最好的去處!”他朝門外說,“姑娘進來吧!”

    如意一驚,就見雲秀推門進來:“謝謝朱總管替我引薦。”

    她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如意也算是熟悉的面孔了,皇后身邊好幾個大宮女,她雖然不是權勢最大的那個,比起其他那些宮人,也是頗為出色的,這會兒她也很穩重:“雲秀姑娘。”

    雲秀朝她笑笑,緊跟著說:“時間緊,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如意還要辦差事,攏共就這麼小半個時辰能說話。

    “選我們宮裡頭,有幾樣好處,我同你說清楚,來不來都看你。”她掰著手指頭給她細數,“這頭一樣,我們宮裡頭都是些小宮女,我名頭上是大宮女,可你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全佔了我和姐姐的親緣關係,所以,你來了,就有話語權。”到了冷宮裡頭,老人排擠新人,她未必還能像如今這樣有好日子。

    “第二,我們宮裡頭還是有幾分寵愛的,不比那些冷灶,如今宮裡頭能和我姐姐分寵愛的,只有宜嬪娘娘。”才剛如意就已經說了,宜嬪跋扈,未必容得下她。

    “第三,我們主子馬上要生育了,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總有一樣能叫皇上惦記著。”皇上重子嗣,哪怕往後姐姐失了寵,她也能靠孩子立足,就像是布貴人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如意已經隱隱有些心動了,可她還有一些猶豫:“貴人如今也不過是寄人籬下,還是佟貴妃宮裡,恐怕……”

    雲秀笑了笑:“這就是第四點了,我們主子的孩子抱給了佟貴妃,只要她沒有孩子,小主子就是承乾宮未來唯一的主兒。”

    “第五。”雲秀話音裡帶了點誘.惑,“誰會永遠寄人籬下呢?孩子被抱走了,我姐姐心裡頭多少不好受……”

    如意眼前一亮。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雲秀會來找她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她的主子是鈕鈷祿氏,自然心裡頭不願意和佟貴妃親近,不喜歡烏雅貴人是因為覺得她是佟貴妃的人,可現在雲秀說,佟貴妃想抱養烏雅貴人的孩子,她心裡頭是有怨恨的。

    也是啊,她都已經是貴人了,離嬪位只有一步之遙,馬上就能把自己的孩子養在宮裡,為什麼要被別人抱去?她心裡不爽快,自然會針對佟貴妃,只要有一切機會,都會選擇扳倒佟貴妃!

    主子已經病入膏肓,眼看著就要沒了,再也沒法和佟貴妃鬥了。

    如意不想讓主子就這樣帶著遺憾去了。

    她的表情逐漸堅定下來,對雲秀說:“我可以去,只不過,我的主子永遠都是皇后娘娘,這一點不會改變。”

    雲秀當然點頭。她要是心裡頭裝著別的主子也就算了,鈕祜祿皇后……倒也無所謂了。

    朱廣新親自把雲秀送了出去,臨走的時候,雲秀問他:“朱總管當真不為自己爭取一下?”

    朱廣新微微一笑:“再爭取也沒用啊,我犯了皇上的忌諱,要是能留一條小命都是我燒香拜佛了,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給宮裡頭這些人找點好去處。”

    這下子云秀也沒法安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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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秀坐在雲佩邊上,陪著她一塊兒做小枕頭,軟乎乎的枕頭裡塞了棉絮,外頭也是棉布做的,針腳都細細密密地縫在了裡頭,以防會硌到腦袋。這是給肚子裡的孩子做的小枕頭。嬰兒頭骨軟,枕太硬的枕頭腦袋就會扁平。

    一邊做針線,一邊聊天,雲秀說:“過兩天是太皇太后的聖誕,也不知道宮裡頭會不會辦。”

    雲佩搖頭:“前朝可能會慶祝一下,後宮就算了,皇后病成那樣,太皇太后又是再慈愛不過的,肯定不會大辦的。”

    說的也是。

    雲秀想了想,又說起如意的事情來:“她在皇后身邊並不算出名,平日裡頭也大多都是不和其餘人來往,既不打眼,又有能力,我請了朱太監和乾爹幫忙運作,到時候就讓她到咱們宮裡頭來。”

    雲佩輕輕皺眉:“只怕這樣你還平白欠了人情,回頭可怎麼辦?”

    雲秀說:“欠就欠吧。”她心裡其實也有想法的,就跟她和如意說的那樣,雲佩將來就是德妃,可她就佔了德妃身邊一個大宮女的位置,另外司藥她們三個也實在太過稚嫩了些,支撐著現在的攤子還不算難,等到雲佩升了嬪位,她們這幾個人能拎出來獨當一面的人太少。

    她不會以身犯險,而且她是現代人的思想,和純正的古代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一直用她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問題,說不定就會給姐姐帶來災難。

    有如意在,就相當於多了一根定海神針,事情有商有量的來,才不至於除了太多的差錯。

    正說著話,就見司藥從門外進來:“主子,皇上去了坤寧宮。”

    雲佩點點頭。今兒是初五,逢五逢十都是皇上去見皇后的日子,上一次沒去是因為朱廣新的事兒鬧的,如今皇后病著,再不該去,也得去了,否則不像話。

    姐妹兩個聽過就忘了,也沒放在心上。

    結果到了晚上,她們就聽見正殿那邊摔了好些瓶子。

    雲佩打發司藥去悄悄打聽。

    沒一會兒就明白了為什麼——聽說皇上在坤寧宮呆了許久,雖然不知道皇后和皇帝說了什麼,可皇上出來的時候,臉色分明就轉晴了,甚至還叫人給故去的遏必隆大人掃墓。

    也難怪佟貴妃生氣。

    雲佩和雲秀面面相覷。

    要雲秀說,佟貴妃這是何必呢,皇后都是要死的人了,難不成活人還能比不過死人不成?她這樣不滿,知道的都說她是和皇后過不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皇上鬧彆扭呢。

    左右這也不關她們的事兒,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佟貴妃生氣了,承乾宮的氣氛就越發緊張起來了。在這種情況下,雲佩就沒法兒去叫御膳房準備好吃的了。

    也幸好高太監那裡好似聽到了風聲,不用雲秀去,他也叫小順子妥妥帖帖地將東西準備好了再送過來,偶爾雲秀也能收到小順子的孝敬。

    小航子私底下找過雲秀,說是小順子有個同鄉,一直在宮裡頭叫人欺負,如今還沒找到去處,他著急得不得了,想著問問主子這裡還缺不缺人,也不用叫她做什麼,掃掃地都成。

    雲秀想了想,沒應下來,只叫了小順子進來,給了他二兩銀子:“你放心,保準兒替她找個好去處,如今先叫她待著不用急,你往日裡也和她少來往些,別叫別人知道你們的關係。”

    展眼又是幾天過去。

    這幾天康熙倒是沒到後宮,要去也是去皇后那裡,也不知道那天皇后和他說了些什麼,如今兩個人瞧著,倒是比鈕鈷祿氏才進宮的時候情分更真些。

    二月二十六日巳時,雲佩才剛起床,正坐在鏡子前梳頭,就聽見大喪的鐘聲響徹整個紫禁城,沉悶而恢宏的鐘聲敲在了眾人的心頭上。

    雲佩一怔。

    雲秀也愣住了,她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細細地聽那道鐘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門外一溜穿著孝服的小太監跑過去,拍著掌,喊著皇后歿了。腳步聲混著鐘聲,順著風吹出去好遠。

    雲秀倉皇回頭,就看見姐姐扶著梳妝檯站著,與她說:“去取素淡的衣裳來。”

    前頭皇后病了,她們做衣裳的時候就有意識地做了素淨的衣裳,如今正好合用。

    等滿宮都換好了衣裳,才有小太監過來說:“皇后停靈在坤寧宮,皇上說如今正值三藩之亂,喪禮不宜繁雜,一切從簡,請娘娘們晚上往坤寧宮服喪。”

    明日入坤寧宮哭靈,今日也不能和往常一樣了。雲佩吩咐宮人將那些華麗的擺設都撤下去,換成了簡單的,就在宮裡頭坐著,等著聽外頭的消息。

    外頭的消息一波一波的來。

    先是太皇太后的儀仗到了乾清門,想要入坤寧宮哭靈,可她是長輩,哪有長輩為晚輩哭靈的道理?康熙婉拒了許多次,太皇太后沒辦法,只能回了慈寧宮。

    把太皇太后送走以後,他就得叫人去安排那些前來舉哀的諸王、貝子等,命婦則直入坤寧宮,由佟貴妃招待。

    雲佩帶著雲秀到坤寧宮的時候,佟貴妃正好把命婦們安排下,在和榮嬪她們抱怨:“可累到我了,你們不知道,那些個命婦,加起來得有好幾百個,公主王妃都得我來招待,人人都要說上兩句話,嘴皮子都快磨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