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蘇綏不是第一次來林家老宅,對這裡的房間結構一清二楚。他就這麼牽著唐慢書的手,堂而皇之的穿過人群,將他帶到二樓。

    走過林立風身邊時倒還多說了一句,大意是唐慢書手受傷了,他要帶他去上藥,暫時失陪。

    雖然不明白蘇綏到底是怎麼和唐慢書搭上關係的,但這樣一個大人物在自己這受了傷,林立風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目送蘇綏和唐慢書上樓之後,他才轉過身,小聲示意許小山:“去把你表哥扶起來,帶到他自己房間休息去。人都走了,他還這個樣子,平白惹人笑話。”

    許小山挺心疼遭遇了這麼大挫折的林望景,看向他的時候,心裡不是個滋味。

    接著,林立風又繼續主持這場慈善晚會,強忍著他人打量的異樣目光,強撐著客氣的笑容。

    一上二樓,低下的嘈雜聲便小了下來,像在水底聽岸上的聲音一樣。

    蘇綏把唐慢書帶到了他來林家老宅時偶爾過夜會住的客房,讓男人坐在自己的床上休息,又輕車熟路的從床頭櫃最底下的抽屜裡翻出來一個家庭急救箱。

    蘇綏打開一看,消毒包紮的藥品都挺齊全,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這裡有工具和藥品,能夠及時清理。不然等再拖久點,傷口發炎了,到時候疼死你。”蘇綏抱著急救箱坐到唐慢書身邊,氣的點了點他的額頭。

    唐慢書低聲笑道:“別擔心,一點也不疼。”

    蘇綏不理他的話,語氣有些生硬:“把手伸出來。”

    唐慢書三十好幾的老男人,在蘇綏面前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那樣乖乖地伸出手,然後就被青年拽到膝蓋上放平。

    “把拳頭鬆開。”

    他依言照辦,慢慢鬆開拳頭,露出一手的玻璃碎渣。小的就跟玫瑰花刺一樣,大的能有指甲蓋那麼寬,大大小小散佈在掌心和手指上,蘇綏數了一下,足足有十幾處傷口,把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這下看得他更惱了:“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還能把自己弄成這樣,你當自己三歲小孩兒啊?”

    年齡一向是唐慢書的死穴,現在就被眼前的青年毫不避諱的說了出來,然而男人卻不敢有任何意見。

    他看得出來,蘇綏是真的生氣了,於是收起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態度,順著蘇綏的話主動示弱道:“手心好疼,叔叔很笨,離不開小狐狸,不要再生氣了。”

    “你還知道疼啊?”蘇綏拿鑷子拔玻璃碎渣的時候一點力氣也沒輕,“怎麼沒疼死你。”

    “嘶——”唐慢書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也跟著皺了一下。

    這下不是裝的,是真疼,尖銳的碎片被從肉裡硬生生取出來,再次重演了扎進去時十指連心的痛楚。

    但他並非是這麼忍不得疼的人,以前更疼百倍的時候也一聲不吭的硬扛了下來——

    可現在有人心疼他了,唐慢書也可以在這個人面前盡情的展現自己的脆弱和疼痛,讓他為自己撫平傷口。

    但隨著疼痛一起來的,還有輕輕的、飄飄忽忽的氣流感。蘇綏拉著他的大手,往痛得發顫的傷口處吹了吹,讓唐慢書不受控制的動了動右手,掌心傳來一陣陣酥麻,勾得他心尖都癢癢。

    蘇綏手腳麻利的拔光了所有的玻璃碎片,又夾著浸透了碘伏的棉花輕輕擦拭著傷口,給被傷到的地方消毒,免得後續出現感染。

    他的動作放得很輕,溼潤的棉花擦過血紅的嫩肉時,就像用羽毛搔刮臉頰一樣,非但不痛,反而還有一種癢到心裡去的飄飄欲仙。

    蘇綏專注的替唐慢書消毒傷口,唐慢書則低下頭,透過眼鏡鏡片,專注的看著蘇綏,眼神裡盛滿了無法言喻的溫柔和深情。

    青年的臉特別小,就自己巴掌這麼大,是名副其實的巴掌臉,可每一個五官又長得極好,眉毛不畫而黑,鼻子挺翹筆直,嘴唇的顏色像薔薇花一樣粉,既柔軟又帶著光澤。

    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起來時如春景明煦燦爛,不笑的時候也有種憂鬱的美感。

    在蘇綏身上,總是有著兩種彼此矛盾的氣質,時而溫柔時而疏離,卻又相得益彰,讓他看起來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總之,他身上哪裡都好看。

    如果把蘇綏比作一幅畫,他一定是舊世紀和新世紀交織時代,最經典的傳世名作。

    從唐慢書這個角度看過去,蘇綏又卷又翹的眼睫毛像兩把小小的羽刷,頭頂的燈光一打,便在眼瞼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陰影。

    也是忽然在此刻,他才發現青年的睫毛根部有一顆淡淡的、砂礫那麼大一點的小痣,若非仔細觀察,險些發現不了。

    只要一抬眼,便看不見;而一垂眸,便我見猶憐。

    唐慢書一遍又一遍的用目光描繪著這粒小痣,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想湊上去親一親它。

    就這麼會兒出神的功夫,蘇綏已經將紗布都包紮好了,拉著男人的大手看了看,滿意道:“這幾天不要沾水,很快就會好的。”

    唐慢書漸漸回過神,“不沾水?”

    他故意拋出一個問題:“那,怎麼洗澡?”

    蘇綏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唐慢書的意思。

    他拍打了一下男人沒有受傷的手背,嗔道:“自己想辦法。”

    “哦。”唐慢書有些失落,他還以為受一下傷就能換來小狐狸幫自己洗澡呢。

    他嘗試著動了動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右手,隨口問了一句:“技術這麼好啊,看起來和醫生包紮的差不多。”

    唐慢書本來只是例行誇一下他家懂事能幹的小狐狸,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又隱下去。

    過程發生的太快,唐慢書並沒有及時捕捉到。

    等包紮完,兩個人這麼面對面坐著,唐慢書才有空吃起蘇綏的醋來。

    想到姓林那小子求婚時喊出的宣誓和名字,唐慢書心裡就隱隱生痛。

    雖然蘇綏毫不留情的拒絕了他,但唐慢書仍舊為這件事耿耿於懷,而且大概這一輩子只要想起來的時候,都會耿耿於懷。

    他在對待蘇綏感情這方面,向來都是最小心眼的。

    “你是這場宴會的主角,卻一直陪在我這裡,會不會不太好?”唐慢書又開始了他小心翼翼的試探,“我是說,你的前任萬一想不開……”

    蘇綏收拾好急救箱,將其放回原處,邊做邊淡淡道:“確實還有些後續沒處理乾淨,趁蘇家和林家的人都在這兒,一會自然要跟他們說清楚。”

    “至於林望景……”

    蘇綏想起了這人當時絕望的、心碎到了極致的眼神,雖然並不至於心軟回頭,但他的確感受到了林望景想要挽回自己的決心,也的確察覺到了他和以前不同的改變。

    “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會再有複合的可能。他要是放不下,我也沒有那個精力陪他繼續糾纏。”

    一錘定音。

    唐慢書終於可以放下心來,確認林望景徹底出局了。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此刻卻抑制不住內心卑劣的愉悅感,又壓抑著不敢被蘇綏發現,怕他看穿自己的狼子野心、道貌岸然。

    又待了快一個小時,蘇綏估計著宴會應該已經結束的差不多了,他才起身,準備下樓去和蘇、林兩家人談判。

    唐慢書也想跟著他一起去,卻被青年按著肩膀釘在原地。

    “叔叔就在這兒先休息吧,等處理完我會上來叫你一起回去的。”

    唐慢書抿抿唇,原本還算得上不錯的心情在發現青年把自己排除出行動之外,又染上了一些莫名的酸澀。

    “你還是不想讓我插手你的事,對嗎?”

    蘇綏被他說中心事,卻也不慌亂,微微一笑,避重就輕道:“你受了傷,不用操勞太多,我自己也可以的。”

    說完,也不等唐慢書有什麼反應,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唐慢書看著那個漸漸消失的清瘦背影,眼底劃過一絲陰鶩。

    想要替小孩撐腰的請求再一次被拒絕,留給自己的仍是忽冷忽熱的背影。

    他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再次走進青年的心裡去。

    蘇綏判斷的很準確,等他下樓時,這場突發了數次意外的慈善晚會已經結束的差不多了。

    一兩個小時前還高朋滿座、熱鬧非凡,現在偌大的會客廳只剩下了林家父子倆、蘇家夫妻以及蘇紀。

    許小山不在,應該是回去了。

    兩撥人馬分別坐在沙發的對面,誰也沒開口說話,表情都不怎麼好,隱隱的有些劍拔弩張。

    他們都在等蘇綏出現,好好談談這門婚約到底何去何從。

    蘇綏不緊不慢的走到眾人面前,依次喊道:“林伯伯,蘇叔叔,黃阿姨,蘇紀,還有……”

    蘇紀沒有聽到往常溫聲軟語的那句“哥哥”,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以前的時候他總是一次次試圖拆穿蘇綏裝乖的真面目,可當人真的不乖了,他又不習慣起來。

    林望景原本一直低垂著頭,今晚這場失敗的求婚儀式帶給他的打擊不小,整個人都沒有了往日裡意氣風發的派頭。

    聽到蘇綏的聲音後,才像忽然活過來了一樣,眼睛緊緊地黏在青年身上。

    蘇綏頓了頓,掃了林望景一眼,而後繼續道:“還有林望景。人都齊了吧?”

    林立風點點頭:“齊了。兩個孩子以後到底是什麼關係,咱們作為家長的,都說說吧。”

    林望景率先激動道:“不分手!不退婚!我不同意!”

    林立風只覺得幾十年的老臉都被這混球丟盡了,怒瞪了他一眼,“哪有你發表意見的餘地?給我閉嘴!”

    黃月琴趕緊叫住林立風,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和華東畢竟不是小綏的血緣親屬,這件事上,還是看小綏自己的意願。他如果想重修舊好,那自然是最滿意的結局;他如果執意要退婚,那我們也不攔著。”

    蘇華東緊隨其後點點頭,而後又看向蘇紀,問他:“你呢?”

    蘇紀從宴會開始,臉色就沒好過,跟誰欠了他幾百萬賴著不還一樣。

    他看了一眼蘇綏,內心深處是不想他和林望景結婚的,否則剛剛求婚時就不會是那樣的表現。

    可蘇紀就是忍不下那口氣,想到那晚他仗著有唐慢書撐腰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冷哼道:“難道婚約是兒戲,說定就定說退就退?蘇林兩家因為這場聯姻有這麼多商務上的合作,到時候也一起切割了?反正我不同意退婚。”

    蘇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後者被這無悲無喜的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迎著目光挺直身體,任其打量自己。

    然而青年並沒有過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到此為止,除了蘇綏和林立風以外,所有人都發表了意見。

    林立風隱忍著怒氣,看向蘇綏,忽然站起身,給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兒子是我沒教好,對你幹下了太多的糊塗事,子不教父之過,我這個做父親的,先代他向你道歉。”

    林望景沒想到他這個脾氣暴躁、對自己動輒打罵的便宜爹,到最後卻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忍不住喊了一聲:“爸……”

    林立風懶得搭理林望景,看向蘇綏,言辭懇切道:“林望景是個挨千刀的混球,我打過他,也罵過他,今晚為了挽回你做的這些,你也看在眼裡。他還太年輕,做事待人不懂分寸,這些都是他的錯。林伯伯拉下這張老臉,懇求你原諒這一次,就這一次,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