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平安

    朝廷下令, 命各州郡自即日起,運送現成的琉璃金銀及土木磚瓦至臨安帝陵。務必數百里加急,不得耽擱,儘快修建八方琉璃寶塔。

    照寧扶疏的說法, 一旦這些物資送到臨安, 那便是真正的暴殄天物。她要讓這勞民傷財的高塔, 修不起來。

    可聖旨已經快馬加鞭下達各地,過了今晚,陸路與水路上就會有不少官兵護送的輜車和船隻。寧扶疏道:“橫渠,我想幹一票大的。”

    “……截貨。”

    她說著, 猛地起身,連繡鞋也顧不上穿, 兩步化作三步走到書桌後,攤開楚境的羊皮地圖。

    “你看……”她細白指尖點在地圖某處, “臨安共有六處城門, 也就是說,無論來自哪裡的物資, 凡是想要進入臨安城的, 都得經過這六條官道的其中之一。而泗州在這兒,距離臨安的這四條官道極近。”

    顧欽辭提著鞋, 邊為她穿戴,邊聽她說。

    “我打算安排人手,在這幾個地方設伏,搶截官差押運的貨物,繼而秘密送往泗州。再把東西重新包裝之後, 假借當地富商之名捐給官府。”用來重修被洪水沖垮的堤壩, 總比用於修那通天高塔物盡其用。

    顧欽辭頃刻了然, 說道:“殿下想讓我埋伏在哪條路?”

    “不,泗州的事交給影衛去辦就行。”寧扶疏道,“泗州與臨安相鄰,距離金陵太近了,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宮裡馬上就能收到消息。以皇帝對修塔的執著,他肯定嚴查不貸。你如果在那邊,露出丁點蹤跡都會引火燒身。”

    “這條線,我計劃明著送給寧常雁,讓他查,也讓他抓到咱們的人。然後,順勢把火引到羅太尉身上。寧常雁疑心重,他少不了懷疑太尉新官上任半年,緣何就能拿出和丞相府數十年門楣高懸差不多的積蓄賑災。如果此時再出一樁太尉搶截朝廷物資,販賣斂財的事……”

    “寧常雁必定深信不疑,對他下手。”顧欽辭接過她的話。

    “沒錯。”寧扶疏道,“只要羅太尉垮臺,我自有辦法讓寧常雁新任命的太尉是我的人。等那時,太尉執掌天下兵馬大權的虎符到手,再加上長公主令牌,九州郡丞皆聽本宮號令。”

    “現在唯一的變數在於十六衛。”

    “包括禁軍在內的其中六支衛隊已經向我表明忠心,可還剩下十支,約莫是誓死效忠皇權的態度。說到底都是大楚的好兒郎,若可以,我不願意看到他們兵戎相見,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最好。橫渠,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顧欽辭站在她身邊,深沉目光落在羊皮地圖繪製的萬里疆土,逡巡遊移著,思索半晌。

    “血性鐵骨,想讓他們屈,怕是不太可能。”他道,“但如果我們有兩倍於對方的人馬,就可以把衙門四周鐵桶,水洩不通,任何消息都傳不進去。等他們反應過來,宮變已經結束,只有向殿下俯首稱臣這一條路可走。”

    “這當然是最好的情況,而最壞的情形也不過是遭到他們的反擊。咱們手底足夠的兵馬,便是必勝的把握。”

    寧扶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顧欽辭眼神停留之處,正是北境澤州。

    “你還是想借顧家軍行事。”她一語道破。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顧欽辭側頭看向她,神情認真而冷靜,“十支衛隊總計兩萬餘人,意味著除卻跟隨殿下逼宮的人馬以外,我們還需要至少五萬兵馬。”

    “雖說殿下握有統領天下兵馬的太尉符令,可向其他州郡借兵總有被寧常雁察覺的風險,處理起來實在麻煩。倒不如我親自走一趟澤州,調度五萬兵馬,殿下只需要為我開城門便是。”

    寧扶疏輕點在地圖上的手指微微蜷縮:“可……”

    “沒有可是。”顧欽辭打斷她。

    寧扶疏抿唇遲疑,靜默片刻忽又蹙眉:“但……”

    “也沒有但是。”顧欽辭握住她的肩膀,目色深深與她對視,“殿下,為君與為帥有一點是共通的。切忌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寧扶疏緩緩閉上眼,一聲“好”字終於艱難地溜出喉嗓。她問:“你準備何時出發?”

    “疏疏希望我何時走?”顧欽辭把問題拋了回來。

    寧扶疏睜開眼睛,驀地笑了:“明早再走吧。”語訖,她拉過顧欽辭的手往外走:“現在先做另一件事情。”

    玄清觀各處院落都種植著銀杏樹,在前庭更是有一株壽長千年的參天銀杏,粗壯樹幹比道觀屋簷還高,被譽為玄清聖樹。據說,道觀中道行深厚的高功法師可以通過這棵樹,聆聽九天神明的指示。

    時值蒲月仲夏,銀杏崢嶸虯枝生滿綠葉,茂盛得遮天蔽日,揉碎了夕陽霞光。

    寧扶疏在樹根前蹲下,一雙手鑽進顧欽辭衣袂,輕車熟路摸到他藏匿袖中的匕首抽了出來。

    她握刀插進泥土中,費勁刨土。

    一頓操作熱得她大汗淋漓,低頭看向腳邊,只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小缺口。

    耳邊響起顧欽辭肆意爽朗輕笑,執握刀柄的五指被一根根掰開:“疏疏,刀得這樣拿,才使得出力氣。”

    寧扶疏的手旋即被他包裹在掌心,兩人共同握刀,寒刃磋磨岩土。顧欽辭續道:“不止挖土,殺人也是一樣,握刀的手勢對了,才能夠一擊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