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動手

    寧常雁回到宮中, 二話不說當即下旨:擢令工部負責修建琉璃高塔,務必在先帝忌辰之前完工。此事關乎大楚國運,斷不容半分差池。

    工部尚書接到聖旨,那叫一個心煩意亂。

    距離先帝忌辰只剩四十來日, 如此短的時間之內, 要修成八座通天高塔, 壓根就不可能。他與下屬官員反覆商議過後,也只想出一個辦法,能保住工部諸位的項上人頭。

    財力方面,得讓戶部大量撥款。物力方面, 需要各州郡上供土木材料。人力方面,只能強行徵收徭役。

    眾人面面相覷, 明知此舉不妥當,但聖旨所迫, 不得不硬著頭皮幹。

    突然, 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要是長公主還在,絕對不會讓這麼荒唐的事情發生。”

    猶如石子丟入河中, 頃刻濺起無數水花, 周圍官員紛紛點頭附和。

    工部尚書冷眼掃過眾人,繃著臉警告:“這話私底下說說就罷了, 要是出了這個門還敢胡言亂語,本官也保不住你們。”

    眾夥兒連聲應“是”,各自忙活起手頭公務。但“長公主比陛下更好”的種子,已然在心底深處埋下,每當修塔工程遇到阻礙, 便會冒出頭來, 生長一些, 再生長一些。

    衙門之外天色昏暗,分明是大中午,卻烏雲壓頂,格外陰沉。夏日的雨不落則已,一旦降下來必有傾盆之勢,淋得沒帶傘的行人措手不及,渾身溼透。

    剛從御書房議事回來的戶部左侍郎首當其衝成了落湯雞,他接過同僚遞來的毛巾,邊擦拭衣袍上水漬,邊皺著兩撇濃黑的眉毛埋怨:“這件事要錢,那件事也要錢,當咱們戶部的錢是天上掉的嘛!”

    右侍郎聞言,趕緊關上門:“這又是怎麼了?你不是去面見聖上了嘛?”

    “哼——”左侍郎隨手把毛巾甩在桌上,“要是其他人問我拿錢,我二話不說給他撂臉子。可正因為是……”

    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而後平復好激動情緒,冷靜下來說道:“昨晚剛收到的急報,泗州多地持續下了十幾日暴雨,江河水位暴漲,八成的堤壩被沖垮,發了洪水澇災。”他雙手作揖往上拱了拱:“聖上命咱們撥款賑災。”

    “那就撥唄。”右侍郎大喇喇道。

    “江南頻發洪澇,西北常遇乾旱,每年都有那麼三兩起事,一直都屬於咱們戶部管,沒啥好抱怨的。再說了,去年長公主肅清六部,又查抄了趙府,給國庫充進來不少銀子。老左,你就大方一點,別太摳了。”

    滿朝文武都知道戶部摳門,像是幾輩子沒見過錢似的,恨不得把一文銀子掰成八份花,隔三差五就要嚷嚷上幾遍國庫空虛。這事兒不可行,那事兒不能辦。

    左侍郎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回真不是我摳門。”

    他道:“要是單純泗州洪澇就罷了,現在的問題是,北地邯州也出事了。武康侯八百里加急的奏摺跟雪花似的往金陵送,我剛剛聽陛下說起才知道,邯州突發地動,百姓死傷無數,就連軍隊囤積糧草的那座山,都崩裂了。”

    “目前暫時不確定糧草還有沒有,但怕就怕朔羅詭計多端,趁人之危,專挑我軍自顧不暇的節骨眼進攻邊防。武康侯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請求朝廷速速撥送賑災銀兩,並調配輜重糧草。”

    “老右,我給你算筆賬啊。”左侍郎捋起袖子開始比劃,“這就好比我總共有倆梨,聖上先是命我拿出一隻,給工部修建通天塔用。然後又命我拿出另一隻,分給邯州賑災及糧草。”

    “這國庫統共有多少銀子你是曉得的,大興土木就是個無底洞你也清楚。陛下看重修塔之事,到最後花出去的銀兩絕對比咱們現在預計的要多。再來說邯州那邊,邊境每一樁事都是國之大事,千萬兩白銀必少不了。你說,減去這兩項開銷,哪還有銀子撥給泗州賑災?”

    “這確實棘手。”右侍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垂著眼沉吟半晌,“要我說,這通天高塔就不該修。把銀子花在刀刃上,先解決邯州與泗州的天災人禍才最要緊。”

    “我也是這般同陛下說的。”左侍郎嘆道,“可陛下的意思是,八方琉璃塔關乎國運昌榮,只要這塔修好了,上天神靈與列祖列宗保佑大楚,各地的小災小難自然就會平息。”

    “所以哪裡的銀子都能缺,唯獨這一塊,少不得。至於其他的,陛下命咱們倆與尚書大人商討個對策出來。”

    “可我這想了一路,腦袋都被雨淋透了。別說對策,就是連半點思緒都沒。”他懊惱皺眉,“誒,我說老右,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右侍郎聳聳肩:“我這腦子還不如你呢。”

    “你都沒法子的事,我能想出什麼辦法。”

    左侍郎聞言越發煩悶,焦頭爛額:“難道咱們倆就這樣去見尚書大人?湊過去捱罵?”

    右侍郎話鋒一轉:“我雖然想不出解決問題的主意,但我估摸著,有一個人或許能為咱們指指路。”

    “誰?”左侍郎忙不迭問。

    右侍郎道:“長公主殿下。”

    “從前這些事大都由殿下聖裁,想來這回,殿下應當也有妥帖之法。”他視線穿過窗欞,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已經停了,太陽躲在雲層後露出半張臉,“咱們這會兒出城,路上走快點,沒準能趕在城門下鑰之前回家。”

    “我不去。”左侍郎想也不想就拒絕,“你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如意算盤嘛,我可沒心思攪和進你們的那些黨派之爭。”

    “那行吧,我自己去。”右侍郎不勉強他,兀自站起身整理冠帽與衣袍,邊往外走邊揚聲道,“你就到尚書大人面前等著捱罵吧。”

    左侍郎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又算了一遍國庫的賬,終是認命嘆氣,小跑跟了上去。

    雨後初晴,輕衫微溼。

    玄清觀靜室內,寧扶疏癱著痠軟發脹的後腰,倚坐床頭,手裡拿著一沓密報細細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