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61章 燈會(雙更)

    “往大了說,籌謀諸事,最需要的就是錢。我做不到貪墨斂財,只能憑生意賺。”

    顧欽辭溫柔遞給她擦嘴的帕子:“你想好做什麼買賣了嗎?”

    “先從綢緞莊和成衣鋪開始吧。”寧扶疏擱下筷子接過,“我昨晚逛廟會時發現,這邊姑娘身上穿的衣裳雖然嶄新,但布料繡紋與衫裙款式,卻是金陵早已過時的舊款,若咱們能賣金陵貴女們時下最喜歡的新衣。”

    她戳了下軟糯年糕:“必定財源廣進。”

    “我都依你。”顧欽辭道。

    他說著突然話音一頓,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側頭看向床頭木櫃上擺著的博山香爐,輕煙嫋嫋,不禁狐疑:“疏疏,你換香料了?”

    “沒有啊,還是原來的安息香。”寧扶疏面色如常,“怎麼了?”

    顧欽辭如實說:“聞著味道有點不一樣。”

    “倒也正常。”寧扶疏道,“從金陵帶出來的那些香料在路上用完了,現在燃著的,是琳絮拿方子去城裡香料鋪子重新配的。雖說用的香木品種相同,可和宮裡的東西比起來,少不了有優劣之分,味道難免差點。”

    顧欽辭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那白霧香菸。

    孟春之月,朝歌的楊柳似乎比金陵的楊柳貪眠,尚且蕭條的冷風吹過,枝頭一片朦朧暗黃,不見寒綠幽風生短絲之景。

    朝歌的集市也比金陵的懶惰,正月初十已過,兩側店肆仍舊七七八八閉著門。

    直到上元佳節那日,商鋪貨攤才陸續開張。有過歲除那夜的前車之鑑,寧扶疏與顧欽辭這回學聰明瞭,出門前各自在頭頂戴一方帷帽,輕紗遮面。如此,就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

    他們上街的原意,是想瞧瞧哪幾條街巷車馬人`流比較大,盤個寬敞門面適合開綢緞鋪子。

    但到了最喧囂之處,見到的卻是明燈萬里,煌煌如晝。花燈連漫天,似星河流淌。

    方知這上元節比歲除夜更熱鬧。

    顧欽辭站在入口處問:“疏疏,你想逛燈市嗎?”

    寧扶疏眼睛都在熠熠發亮,她從沒見過這麼多明燈。但前頭的人實在太多了,怎麼瞧都是寸步難行的樣子,稍稍有些猶豫。

    躑躅間,從他們身旁走過的,盡是才子佳人成雙結對。

    是了,一年之中第一個月圓良辰,素來屬於情人相會的佳期。顧欽辭瞥過那些簪花佩香的姑娘低頭含羞帶怯,衣以錦綺的小郎唇角抿著微笑,袖袍做擋,藏住悄悄相握的手。

    他冷淡眉目徐徐彎起,坦蕩地朝寧扶疏張開五指:“疏疏,陪我罷。”

    顧欽辭今日沒有穿慣常最愛的玄色衣袍,為了搭配她妃紅織金襦裙,蓮花步搖綰髻,挑出一件襟口滾蓮紋的曙紅色重衣,金冠束髮。

    較之將軍殺戮的威嚴硬朗,更添幾分勳爵公子的富貴風流,俊朗得緊。彷彿身後熙攘市集,和明輝漫天皆成了他的陪襯,寧扶疏杏眸流眄,只倒映他一人身影,遞出手回應。

    指尖相觸,隨即被對方反握住。

    耳畔鳳簫聲動,過眼玉壺光轉。燈月交輝下,顧欽辭倏爾想就這般拉著她,走過地久天長。

    遙遙望見前頭聚了一堆人,走近了才發現玩的是射箭取物。

    守攤的,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兩撇短小鬍鬚隨著他高聲吆喝上下襬動:“十文三箭,十文射三箭咧!”

    他身邊木架上擺放著各種小玩意兒,竹木製品、青銅玉器、金銀首飾,密密麻麻瞧得人眼花繚亂。寧扶疏聽見周圍看客小聲交談,據說這男人是個實打實的騙子,大家千萬擦亮眼睛。

    她不禁好奇:“冒昧請問,這話從何說起?”

    一個婦人轉過頭來:“聽娘子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有所不知,他這玩意兒啊,需得三箭射中同一樣物什,才肯把東西給你。”

    “射靶子而已,有什麼難的。”開口說話的是顧欽辭,他低沉話音滿含不屑。

    “郎君別急著下定論,先聽妾把話說完。”婦人續道,“你們且看插在木筒裡的那些箭支,從頭到尾都是木頭做的,又在頭部裹了厚厚一層布,那布包裡則放了黃沙。”

    “頭很重,尾很輕,往往剛離弦就掉地上去了,哪能輕易射到那架子上的寶貝。”

    “退一萬步說,就算有力氣忒大的壯士,成功把箭射出去了。你們再看那些東西擺放的規律,都是左右兩件把中間那樣擋掉了一半,只留下指甲蓋兒的大小給人瞄準,誰能保證三支箭射中相同的位置。”

    寧扶疏正要點頭謝她提醒,顧欽辭再一次出聲:“疏疏,喜歡哪個?我幫你打下來。”

    她看見顧欽辭手裡拿著一把木弓攜三支箭矢,微微愣怔,這人趁她與婦人說話的工夫,已經付過錢了。

    遂目光轉到木架上的物件轉了一圈,道:“那就要第四排最左邊的吉運童娃吧。”

    “好。”顧欽辭當即應下,眼底噙一絲笑意,端的是胸有成竹。

    方才那位婦人重重嘆了聲氣:“虧我苦苦規勸,可你這位情郎,也太莽撞了。”

    寧扶疏與顧欽辭都戴著帷帽看不出面容年紀,且她今日梳著後發半披的髮型出門,自然而然被人誤認作不方面拋頭露面的閨閣姑娘。

    “其實我也能瞧出來,你們倆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娘子與郎君,壓根不在乎區區十文錢。這問題嚴重就嚴重在,總有人前仆後繼地給騙子送銀兩,這會助長咱們朝歌郡坑蒙拐騙的風氣啊。”

    “你看,你看看那騙子收了錢就笑得小人得志的樣子,簡直要死氣人。”

    寧扶疏靜靜聽著,始終沒接話。

    忽看見木劍在顧欽辭掌心迅速轉了一圈,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影子,三根重心不穩的木箭便已經搭在了弦上。

    她爽朗笑了聲,對婦人道:“放心吧,他既敢出來坑蒙拐騙,我家夫君必叫他血本無歸。”

    話音落下的同時,顧欽辭三箭齊發。

    被寧扶疏選中的吉運童娃輕輕晃動了一下,眨眼間,銀器表面明顯添了三個白點。那是包裹箭頭的布條上所沾麵粉留下的痕跡,代表射中了。

    ……三箭全中。

    圍觀看熱鬧的人頓時紛紛喊好。

    老闆滿目震驚,這怎麼可能。他擺攤好幾個月,靠著投機取巧的滑頭,從來沒有人做到三箭射中同一件東西。而且射箭的位置由他經過丈量固定,離木架正中心足足三丈遠,因此擺放越偏的東西越難射中。

    這隻縮在角落裡的吉運福娃……

    巧合,鐵定是瞎貓撿著死耗子的巧合。

    他寬慰自己,只損失這麼一樣玩意兒還不至於虧本,今晚上元節,逛燈市的人多,尤其那些手拉著手的小情侶最是人傻錢多。盯準他們忽悠,很快就賺回來了。

    老闆這樣想著,忍住肉痛把福娃給了顧欽辭,繼而那雙狹長眼睛賊溜溜地轉著,在人群中搜羅下一個冤大頭。

    不料,還沒等他拉客,這男人又拋來十文錢。

    “這福娃瞧著是男娃呀,按理說,應該還有另一隻女娃搭配成對。”顧欽辭一眼看見木架上的目標,“老闆,再來一次吧。”

    說著,兀自取箭射出。

    老闆還在數那十枚銅板,聽見人群沸騰,這下是知道自己遇上身負異能的高手了。

    幹他這一行,抵賴是萬萬不能的,否則等同於自砸招牌。他生怕這個不露臉的神秘男人再想射第三發,連忙趕在他掏銀子之前,拔聲道:“佳節難得,鄙人做小本生意,不過圖個眾夥兒同樂,公子也得給其他人一些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