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剋制

    再湊得近些,隱約能聞見淡淡松柏清香自他襟領散發,是他薰衣常用的香料。

    寧扶疏慢慢收回摟在他腰上的手,不欲將人吵醒。便是這時,顧欽辭睜開眼,清澈眸光與她迎了個四目相對。

    “……”寧扶疏意識到,這人其實早醒了。

    再收手的動作則略顯急促,抬起腳尖輕輕踢在顧欽辭小腿上,催他起身下榻。換作琅雲與琳絮進屋,伺候長公主梳妝打扮。

    待她推門而出,顧欽辭始終站在屋外廊簷下。他道:“殿下您瞧,下雪了。”

    寧扶疏順著他的話音抬頭遠望,銀藍色的天空果然飄著一點點純白,零零落落,似潔白無瑕的細碎瓊花墜下玉樹枝頭,翩躚著、盤旋著,風一吹,拂落手背,送來絲絲寒意。

    金陵地處江南,多雨而少雪。

    從立冬至立春,不見紛紛白雪是常態。就算偶遇凜冬,也多是雨雪交雜,雪花落在地面,下一瞬就融化在潮溼雨水裡,極難堆積出皚皚白色。

    像今年這般,剛逢冬至便降雪的年頭,實屬罕見難得。

    寧扶疏沒穿越前就是土生土長的江南女子,鮮少見到壯闊雪景。因此如今雖只有小雪簌簌,也足夠使她驚喜,明亮杏眸裝進了微爍星光。

    “瑞雪兆豐年。”她笑道,“來年定是個五穀豐登的好年頭。”

    只是既下了雪,他們便不宜繼續待在玄清觀了。若崎嶇山路積上雪,平添泥濘潮溼,馬車行著甚是危險。

    想著明天就是冬至,寧常雁攜領群臣祭天,大設宮宴的日子。寧扶疏原本計劃掐準開宴的吉時入宮,但瞧如今這情形,只怕多拖一個時辰,他們就有多一分被困在山上的可能性。

    為了不耽誤她進宮赴宴,更不耽誤她動身回封地,寧扶疏當即去向老道長辭行。

    趁雪還沒覆蓋山路,匆匆下山。

    冬至祭天意在祈風調雨順,願國泰民安。在楚朝,這比歲除封篆的意義更大。

    待祭典結束,君王又於章華臺設宴群臣。後宮嬪妃、皇親貴胄、文武百官皆須出席入宴。從宮門到章華臺的甬道上,腳印深深淺淺嵌在雪地裡,雜亂無序。

    輝煌殿宇內,靡靡之樂起,編鐘震撼寰宇,絲竹悠揚婉轉,舞姬水袖翻飛,嫋娜曼妙。

    碧玉樽中琥珀酒,琉璃盤內食如畫,蟠螭燈下笑語歡。

    但顧欽辭是個俗人,在他這裡,鐘鼓不如饌玉,再賞心悅目的歌舞,比不上能填飽肚子的佳餚。甫一入席,他就動起了筷子,吃菜的速度比尚食局宮女添膳的速度還快。

    而時下宮宴夫妻不同席,寧扶疏的坐席在他左邊一位。以至於她前一眼看顧欽辭,面前桌上還擺滿山珍海味,只隔了和沁陽大長公主說幾句話的功夫,再看後一眼,那席面霎時像遭了鼠患,洗劫一空。

    寧扶疏抿抿唇,將自己桌上的餐盤遞了過去,生怕他不夠吃似的。

    顧欽辭見狀,忽而笑了一聲:“殿下這算是要拿自己的口糧養臣?”

    “愛要不要。”寧扶疏嘀咕著別開臉。

    “臣要。”顧欽辭當即長臂一伸,卻是順走了寧扶疏席面上另一道膳食。他道:“但臣要這個,酒釀蜜汁八寶鴨,殿下吃不得。”

    這下,寧扶疏也彎了眉眼,展顏莞爾。

    像是下意識的動作,她收回手後,右手撫上左臂腕部,轉動著那隻翡翠玉鐲悠悠把玩。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說道,“一會兒沁陽姑姑會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離席,你也趁機尋個藉口退宴吧,跟著姑姑的馬車出宮,還能和顧大將軍一起過個冬至節。”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這都是宮裡的習俗。而對於尋常百姓,冬至這一天便如同春節那般,一家人圍坐紅泥小火爐,煨一壺綠蟻新醅酒,話家常、吃餛飩,提前過個小年。

    顧欽辭和顧鈞鴻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他們合該一塊兒過節。寧扶疏若將人拘在宮裡,忒不厚道。

    顧欽辭聽懂她的言下之意,沒說什麼,點頭答應。

    宮中盛宴自未時過半開始,直到戌時宮門下鑰才將將結束。寧扶疏在罷宴後又去尋了小皇帝,告知他,自己準備明日一早便啟程去朝歌。

    今年金陵的冬日太冷了,她自幼畏寒,想換個地方過冬。

    提及體質畏寒,就是提及少年時朝歌長公主為救護寧常雁性命,且保住他太子之位犧牲服毒。饒是小皇帝再冷血,這也是他此生無法償還的恩情,不得不允准。

    他讓方緣貴拿來一隻錦盒,打開金鎖,內裡躺著一隻紅玉手鐲。

    “這是西域去年進貢來朝的紅玉,朕瞧著料子頂好,又是皇姐最喜歡的顏色,便命尚功局打磨成了這隻手鐲。繼而用香料浸泡一年,使之生香馥郁。”寧常雁道,“算作朕送給皇姐的道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