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51章 學琴(二更)

    還是他初到金陵的那日夜裡,站在旁觀者清的角度,他明顯看見長公主怒而瞪向顧欽辭的眼神中帶著點嬌俏。以及後來一行人走在暗道中,長公主任由顧欽辭兜膝抱著,放下高高在上的倨傲,安靜順從,還有幾分依賴。

    這些他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也因此這晌不由得狐疑更甚:“你總那麼好面子,是不是從沒向她表明過那層心意?”

    顧欽辭眼底神色愈暗,半邊唇角耷攏,彷彿連呼吸間都盈滿酸楚:“這麼說吧,兄長,你覺得一個壓根不信我會喜歡她的人,又怎麼可能喜歡著我?”

    顧鈞鴻忽然笑了一聲。

    笑音落在顧欽辭耳中,分外刺耳,眉峰不禁皺出三撇深痕。

    “橫渠,你有沒有想過,長公主為何不信?”顧鈞鴻端起案上茶壺,倒了半杯熱茶暖身子,同時也壓下笑意,“她站在權力的巔峰,看似呼風喚雨、應有盡有。可實際上,她身邊的人有幾個待她是真正的真心?”

    “府裡下人伺候她,是指望她給予更優沃的月錢。朝中官員敬仰她,是指望靠她的提攜平步青雲。包括後宅那些面首,圖的也無非是她的財與權。”顧鈞鴻道,“她受到的恭維和聽到的喜歡比常人多百倍千倍,但她得到的真心,也許比不過路邊乞討的叫花子。”

    在寧扶疏的世界裡,朝暮閣中小倌兒圖她美貌且出手闊綽,宋謫業把她當作步入朝堂的踏腳石,駱思衡滿心只有一己之身的清白和翻案。就連本是同根生的嫡親胞弟,也跟她玩起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寧扶疏都知道,她看得心知肚明,還如何能輕易相信旁人說的喜歡。

    她眼中看見的,各取所需是隨處可見的家常便飯,反倒是最單純的赤誠之心,緲如皓月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那我該怎麼辦?”顧欽辭一隻手伸進衣襟裡,指尖在那塊質地細膩的玉牌表面反覆摩挲,“我做的,對她而言是稀疏平常。我說的,在她看來都是巧言令色。”

    “我還能怎麼辦?”

    他語速不由自主加快。

    又耐不住性子追問第二遍。

    顧鈞鴻忽聞幾聲骨節活動捏出的脆響,在封閉空間內格外清晰,垂眼便瞧見顧欽辭手背青筋如藤蔓凸起,搖了搖頭:“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沉不住氣,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

    他的性情素來不急不躁,在邊關時,人人都笑稱他是最溫文爾雅的大將軍。這也是為什麼,相比起顧欽辭,武康侯早些年更看重這個長子。

    “先喝杯茶降降火。”這晌亦是一派從容淡然,新倒了杯溫茶推到過去。

    顧欽辭沒看那盞清茶:“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見她和其他男人曖昧調情,看見她躺在其他男人的懷裡,想到朝暮閣那些諂媚賤奴作踐她的身子,我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

    “嫉妒得發怒、發狂。”

    “想把那些人全都殺了。”

    顧鈞鴻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記得你去年離家之前,母親給過你一隻翡翠鐲子。”

    車輪轆轆行過長街小巷,話音落下的同時,馬車也徐徐停了下來。車伕先將輪椅搬了出去,而後顧欽辭揹著長兄跳下馬車,把人放在輪椅上,給那吹不得冷風的雙腿鋪蓋好絨毯。

    鬆手瞬間,他隱約覺得,顧鈞鴻的身體似乎驀然有些僵硬。在馬車上始終清朗溫潤、從容不迫的聲線好像也啞了許多,像琵琶繃拉過緊的琴絃,奏出裂帛之音。

    “這裡……是沁陽大長公主府?”

    顧欽辭竟在他眸底看到幾點零星的恍惚:“兄長和大長公主認識?”

    顧鈞鴻十指不由自主揪緊絨毯,又一點點鬆開,每個字都吐得很艱難:“沒事,進去吧。”

    顧欽辭心底疑竇更甚,但因府門已然大開,堪堪將困惑壓下。

    此時此刻,金陵城的另一頭,有輛六輪畫壁馬車緩緩駛出宮門,時而傳出幾句歌聲。

    那唱歌的嗓音含帶些許鼻音,微微沙啞,似乎歌者正在風寒病中。卻並不影響壓準調子的小曲兒悠揚婉轉,拖出綿長尾音。

    寧扶疏做了七個月的攝政長公主,幾乎日日在堆積如山的公文中度過,沒有一刻真正的放鬆。原以為那樣的日子得等到朝綱清明時方能到頭,沒曾想還政君王倒叫她提前當上了閒人。

    比預想中的,還要更悠然自得幾分。

    奈何比起風平浪靜,這世間更多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寧扶疏剛回到府邸,就接到影衛稟報,長公主馬車剛離宮後半炷香,便有一隊和他們武功不相上下的黑衣人,相繼出了宮門。

    無疑是皇室暗衛,寧常雁派出來的人,如今正潛藏在長公主府四周。

    但由於對方背後的主子是皇帝,他們不敢隨意跟人動手,還請長公主殿下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