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46章 背刺(雙更)

    “漂亮話說的,那叫一個委婉。老奴實在沒辦法了,後來便搬出殿下您的名頭,想壓一壓他們。結果那群狗崽子油鹽不進,只說:殿下若想知道什麼,大可直接尋問陛下,他們那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多嘴。”

    “這哪裡是換了副嘴臉。”寧扶疏幽幽開口。她病中微啞的聲音,像是淬了冰霜:“分明是有人教他們的。”

    礙於腦子裡還住著一個不見黃河不死心的系統,她撐著對寧常雁最後一點情分,問:“昨日本宮昏睡,宮裡可曾有派人來過?”

    黃歸年和琅雲琳絮一齊搖頭,異口同聲道:“不曾。”

    寧扶疏臉上表情仍是淡淡的,並不意外得到這個回答,但她的眼底,卻儼然劃過一抹奚落。

    這份奚落是想給原主和系統看的。

    彷彿在說,瞧見了嗎,這就是你交託了全部信任的好弟弟吶。事到如今,你還能找出多少藉口,繼續麻痺自己呢。倒不如睜大眼睛看清楚。

    一日前尚且無比親暱拉著她衣袖的小皇帝,眨眼說著:阿姊是阿雁唯一可以信任的親人了。

    然後轉眼廢掉與長公主親近的黃世恭,任用自己的心腹方緣貴。並且對身邊人下令,往後不準再給長公主府遞送消息。

    嘴上說著朕什麼都聽皇姐,說皇姐舉薦的人,定是極好的。

    然後轉眼晾著她舉薦的人,破格提拔千牛衛高升太尉重職。甚至事先不曾派人來府邸傳過一句話,根本沒想同她商議。

    千牛衛佩千牛刀,這是十六衛中最特殊的一支衛隊。既不守衛皇城安危,也不巡察宮闈異樣,左右千牛衛共二十四人,乃君王貼身衛兵,只負責保護皇帝一人。

    效忠於誰,毋庸贅述。

    寧常雁這是把自己的親信放到了太尉位置上,把天下兵馬大權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寧扶疏似乎聽見有什麼東西墜下冰窟的聲音,大抵是支撐了原主千年的信念一瞬間隕落。隨之離去的,還有系統困擾著寧扶疏的那陣陣頭疼。

    寢殿內,黃歸年再度開口:“殿下,老奴斗膽,有一個不情之請。”

    寧扶疏明白她和寧常雁之私牽扯不到旁人身上,有氣無力道:“說吧。”

    黃歸年驟然對著她跪了下來:“老奴想告假一個月,回鄉處理些家事。”

    “本宮記得早在三十年前,你家中就只剩你與黃世恭二人?”寧扶疏道,“有什麼家事需要處理一月之久?”

    “殿下聖明,正是因為堂兄。”黃歸年頭埋得很低,露出頭頂幾根梳理在黑髮中的銀絲,“老奴這些年沒少受他的扶持照顧,如今堂兄去了,老奴也想盡一份弟弟該盡的情意,將他的屍骨帶回鄉里,就算是落葉歸根了。”

    “你說黃世恭去了?”寧扶疏杏眸盈滿疑惑,明明前日寧常雁還說會顧念多年主僕情分把人放出宮頤養天年。

    怎麼突然就……

    “老奴也是剛進宮才得知的消息。”黃歸年啞聲,“陛下前兩日下令杖斃,堂兄年紀大了,沒挨幾下就……”

    寧扶疏閉了閉眼,霎時什麼都懂了。

    兩天前,她還沒進宮前,寧常雁就已經處置掉了黃世恭。之後種種,皆是欺騙。

    “你且去吧,不必著急趕回來。”寧扶疏對黃歸年道,“死者為大,先將家中事務處理妥善再說。這段時日月例會給你照發,如果還缺錢,就去府裡的賬房取一些抵用著。”

    黃歸年一陣磕頭謝恩感激涕零後退出去。

    殿內再度安靜了下來,銅爐裡炭火燃得正旺,時而冒著幾點火星,映紅一室暖意。寧扶疏坐在融融溫暖中,卻翻湧出無限心寒。

    她才知道,原來金陵的冬日竟這般寒涼。

    冷意砭骨。

    黃歸年與黃世恭那對相互幫襯過的堂兄弟尚且待彼此真心,一起長大的親姐弟到頭來,卻只剩算計手段。

    表面上演著姐弟情深,推心置腹。實則早已在背地裡布好了棋局,步步提防她接觸軍務兵權,架空她的權勢。

    寧扶疏知道原主定然時時刻刻看著她,也知道原主劇烈的情緒波動會通過系統轉移到她身上。要不然,她怎麼會喘息愈急,氣管裡彷彿堵了一口痰,胸腔震動發出粗糲如鋸木之聲。

    被至親欺騙的蒼白灌滿渾身血液,將她撕扯得支離破碎,想將手中物什也撕扯得支離破碎。

    她五指蜷曲,捏得身下褥子擰出數道皺痕,似一朵百褶花,塗染鳳仙花紅蔻丹深深陷進去。

    寧扶疏掀開棉被,翻身下床:“琅雲琳絮,替本宮更衣。”

    踩在地面的腳倏爾被人握住,覆滿薄繭的粗糲指尖摩挲著將它塞回被褥內。去而復返的顧欽辭手裡捧著藥汁,坐在她床前。

    湯匙攪動出騰騰熱氣,他舀起一勺黑漆嘛唔的苦澀喂到寧扶疏唇邊。

    不容置喙的態度與語氣中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細微溫柔:“殿下瞎吃東西引得高燒發熱也就罷了,現在還想頂著風寒出門吹冷風,看來當真不打算要這具身子了。”

    寧扶疏鬼使神差張開嘴,苦藥入喉化開積鬱肺腑的淤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思緒直衝天靈蓋。

    聽力彷彿剎那間停滯,腦海中反覆循環著一句話:瞎吃東西引得高燒發熱……

    而不是一夜沒睡受寒引起的。

    顧欽辭略懂醫術,病因只需稍稍把個脈便能知道。

    有什麼東西驀地豁然開朗了,府醫是寧常雁送來的,前夜她接觸到的所有糕點與羹湯也都是寧常雁準備的。

    哪裡是病痛難忍無法上朝,壓根是寧扶疏不讓她上朝呀!

    “咔——”的一聲。

    精心保養多年的修長指甲竟是被她用力過度生生折斷了,一點蔻丹鮮紅躺在百鳥朝鳳地毯上,刺眼而奪目。

    作者有話說:

    攤牌了,弟弟從來都不是沒心機的小白兔。

    其實有特別多的鋪墊:比如最重要的一點原主在史書上的聲名狼藉,如果弟弟真的敬愛皇姐,又怎麼會容忍史官貶低她呢。

    以及分散在各個章節提到的長公主握著攝政大權,丞相和太尉握著輔政大權,顧家握著邊關兵權,可小皇帝待他們的做法分別是:對顧狗和他父兄極端的疑心,為了牽制顧父,把顧狗困在金陵做沒有仕途的駙馬。為了牽制丞相,把他的庶子宋謫業送進長公主後院,明知丞相是忠貞良臣,可仍舊用這種方式警告他安分守己。同時利用長公主和太尉兩虎相鬥,剷除太尉之後,最後只剩下長公主,小皇帝又怎麼可能放過她呢。

    原主不是沒有察覺,否則她不會在府裡養幕僚做以防萬一之舉,但她對弟弟的感情太深,終其一生不願意相信寧常雁會害她。

    唔,其實很心疼疏疏,遭遇寧常雁背叛後,她在這個世界無親無故,她只剩下顧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