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46章 背刺(雙更)

    顧欽辭的想法終究沒能付諸行動。

    他清晰感受著貼在自己唇瓣的溫度似熱茶滾燙, 噴灑臉頰的呼吸如夏風燥熱,後知後覺,總算意識到不對勁。

    寧扶疏懼寒,仲秋時節尚且手腳冰涼, 而今入了冬, 皮膚哪可能這般燙。

    顧欽辭當即大步衝進內殿, 將熟睡的人安放在床榻上。又伸出手背去貼觸她的額頭,果不其然,燙得嚇人。想起自己在府門前跟齊渡較勁良久,害寧扶疏憑白吹了半天冷風, 心底驀地湧起一陣煩躁。

    “府醫呢?”他拔聲朝外喊,“府醫怎麼還沒來?!”

    老府醫提著藥箱子氣喘吁吁小跑進殿中, 被他這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吼聲嚇得顫了個哆嗦。

    顧欽辭見狀,衝著他又是一頓急聲催促:“愣著幹嘛?診脈開藥, 施針驅寒, 還需要本侯教你嗎?”

    老府醫片刻不敢耽擱,連忙跪到榻前, 挽起袖子便欲探貴人脈象。

    可他手臂將將抬起來, 就被一道巨大蠻力攔截在半空,腕骨拿捏在熙平侯掌中, 桎梏著動彈不得。府醫嚥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招惹到這位祖宗了。

    他顫顫巍巍啟唇:“侯爺,還有何吩咐?”

    顧欽辭目色不善,但沒說話,從榻邊木櫃上扯了一方絲帕撣開, 平鋪蓋在寧扶疏腕部, 這才鬆開了府醫的手。

    經大夫診斷, 確定是夜間受涼引發的風寒發熱,再加上長公主近些時日操勞過度,昨晚又受了些刺激,一時體力耗盡暈厥難醒,只需喝兩貼驅寒的藥即可,同時搭配安神湯服用。

    這燒退下去,身子自然恢復如常。

    長公主從來就不算體質健朗的,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生病了。院中下人該燒水的燒水,該煎藥的煎藥,該煮羹湯的煮羹湯,在琅雲的安排下有條不紊。這樣一來,反倒顯得顧欽辭很多餘。

    偌大寢殿內,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脊樑骨挺直地坐在床榻邊。知道的當他是駙馬侍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座道觀裡騰來府裡攢福辟邪的門神,大半天也不見得說句話。

    直到一個小婢女端了藥過來,她是專門負責給長公主煎藥的人。循著規矩,先取銀針蘸取一滴藥汁驗毒,長針不變色,繼而自己再喝一小口,在旁等待須臾,確保湯藥無毒才低頭奉上。

    給長公主喂藥素來是琅雲姑娘或琳絮姑娘的活計,她小小外院婢女不敢沾染毫分,此時亦是琅雲伸手來接。

    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琅雲就要拿住藥碗的手指忽而撈了個空。轉眼的工夫,那碗已經到了駙馬手裡。

    這位爺待自家殿下一向不上心,且二人關係是滿金陵城家喻戶曉的勢如水火、離心離德。琅雲生怕他蠻狠掰開殿下微閉的唇,直接把苦藥往人嘴裡倒,下意識想要阻攔。

    然而第一個音節還沒來得及溜出喉嗓,只見顧駙馬抓了個軟枕墊在長公主頸後,讓昏睡的人稍稍坐起來些許。他舀藥只盛調羹容量的一半,將其吹至既不過分燙嘴又不過分冰涼,恰好適宜的溫度,極盡耐心細緻。

    男人慣常仗劍握弓的分明指節之間,不和諧地夾著一塊櫻粉色絹帕,稍有藥汁從寧扶疏嘴角流下來,他便立馬擦拭乾淨。

    就這般,一點點喂盡整碗藥。

    愣把琅雲看直了眼,這病得究竟是長公主?還是顧駙馬?分明半年多以前在玄清觀,自己苦口婆心勸了這位爺大半天,才勉強勸動他為殿下侍疾,且那不情不願四個字就跟明晃晃寫在腦門上似的,和現下的差別,未免太大。

    正走著神,顧欽辭朝她瞥來淡淡目光:“殿下額上的帕子該換了。”

    琅雲懊惱自己疏忽職守,福了福身子,立即換了塊新的溼毛巾過去。

    又一次在半道被顧欽辭截胡。

    無妨,她告訴自己。類似的事情經歷著、經歷著,便也習慣了。習慣著、習慣著,她便成了那個門神……

    寧扶疏病得不重,但由於連日操勞掏空精神,一朝倒下的突然,這病症就像鐵馬踏冰河,聲勢洶洶,從拂光破曉徑直睡到次日暖陽斜照。期間顧欽辭始終守在榻前,萬事親力親為,硬生生把琅雲架空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偏偏她還挑不出駙馬爺半點錯處!

    “咳咳——”紗簾內傳出一陣輕啞咳嗽聲。

    因過分空閒以至於險些站著打盹的琅雲立即支稜起精神,知道自家殿下醒了,趕緊倒出一杯溫熱茶水奉給她潤喉。破天荒的,這回反倒沒被顧駙馬搶了先。

    顧欽辭與寧扶疏的目光在幔帳微燻暖中相接,一個等著對方先提及昨日那親吻,一個睡夢方醒腦子尚且迷糊,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相沉默,僵持半晌。顧欽辭滿含期待的溫柔視線猶如一壺燒開的沸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涼、變冷。後槽牙無聲摩擦著,就知道她素來如此,回回都是親完立忘,不想負責。

    顧欽辭冷哼一聲別開視線,乾巴巴留下一句“臣去叫府醫過來”,轉身便走。

    徒留寧扶疏一個人怔坐在床上,不明就裡。

    她揉了揉額角太陽穴,垂眼見琅雲遞來茶水,立即接過。清冽茶香餘韻微苦,最是提神醒腦。溫溫吞吞喝下兩杯之後,寧扶疏慢半拍地想起來了,自己在昏睡時,好像幹了一件事兒……

    她先這樣,再那樣,然後按住顧欽辭的腦袋向下掰扯,最後強行親了他!

    好像持續的時間還不短。

    所以顧欽辭眉目霜寒似雪,是在氣惱這個?

    其實照寧扶疏的思想,兩人本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親便親了,又能怎樣。

    況且再進一步說,他們之間肌膚之親也不是頭一回了。朝暮閣那晚,顧欽辭蠻狠地把她嘴皮子都咬破算一次。後來寧扶疏把他當成夢裡的影子也親了一次。

    這人怎麼半點一回生二回熟的覺悟都沒有。

    思及顧欽辭方才表情,眼神怒得彷彿能噴火,想來應是十分介懷。果然先前說的什麼想她,甚至想要她,都沒幾分真心,做不得數。

    寧扶疏默默選擇把惹了顧欽辭不愉快的事翻過篇去,而後撐著軟枕坐起身,看琅雲捲起紗簾,她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是巳時過半了。”琅雲道。

    “本宮記得從宮裡出來那會兒就是辰正時分……”寧扶疏眯眼微愣,“總覺得自己似乎睡了許久,怎生才過去一個多時辰?”

    “哪兒能呀,殿下真是睡糊塗了。”琅雲噗嗤輕笑,“殿下您吶,是睡了一日一夜再多一個時辰。”

    睡太沉的後遺症便是,腦子依舊有些遲鈍。寧扶疏靜止了一瞬,她驀地抬頭:“早朝……”

    “殿下放心,婢子已經命人替您告假了。”琅雲溫聲道,“何況前日夜間的事兒陛下也都清楚,聖上那邊關懷殿下的身子都來不及呢。”

    寧扶疏點點頭,把心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