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35章 擁躉(雙更)

    書案左側略顯突兀地放了兵器架,一張適於女子使用的大弓倒立其上,以極品柘木輔用水牛角制之,漆紙丹妝處鑲嵌石榴紅色剔透寶石,是先皇賞給原主的御賜之物。

    但,旁邊箭筒內倒插的羽箭,被人動過。

    寧扶疏闔上木門,寂靜書房內陡生一道凌厲破空聲。

    她轉過身,長箭鋼頭爍著凜凜銀光,以極狠厲的速度,徑直刺向她的心臟。

    寧扶疏眼睛不眨,也不驚慌閃躲,就這麼氣定神閒地站著,眼睜睜瞧著箭矢與她的距離愈來愈近,繼而刺破世間僅得幾匹的珍奇鮫光錦,然後……

    再難前進一寸。

    箭鏃似抵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霎時崩出一聲玻璃碎裂的細響。

    ……護心鏡?

    齊渡怔在原地,握著長箭的手因過分用力爆出青筋。寧扶疏半邊嘴角勾挑,趁他錯愕愣神,伸手摺斷箭桿,半截有殺傷力的武器踩在腳底。

    迎上齊渡不敢相信的震驚,她隨性一笑:

    “你為何覺得,本宮會自尋死路,將威脅性命之物放在觸手可盜的地方?”

    齊渡這才發現,那支長箭內裡是空心的。

    難怪寧扶疏輕而易舉便能將其掰折斷裂。

    窮途末路,狗急了跳牆,眼見刺殺未遂,他生怕寧扶疏出聲喊人,倘若再被關進囚室,便只有死路一條。齊渡眸底迅速閃過一抹戾色兇光,五指弓成利爪狀,掐住長公主細弱脖頸。

    幾乎是同個瞬間,腰側抵來尖利物什,寧扶疏手裡的短刀正對著人體最脆弱的腰窩:“咱們打個賭如何?看看究竟是你的手快,還是本宮的匕首快?”

    音落,齊渡只覺一陣涼意緊緊貼在腰側皮膚,那柄要和他比出招速度快慢的匕首,已然將他衣裳劃破了。

    而自己,在囚室中滴水未進、粒米未食,又挨盡嚴刑拷打,失去了與之抗衡的資本。

    面如死灰只在眨眼間,齊渡鬆開五指,聽天由命閉上了徒餘一片死寂的眼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寧扶疏沒有收掉卡在他腰側的短刀,卻也沒有即刻動手。她盯著面前人眼睫低垂,一副毫不畏懼死亡的模樣,緩緩開口:“本宮何時說過要殺你,不過是有一事不明白,想問問你罷了。”

    “淞昌郡外山匪是父皇派兵剿的,你緣何對本宮有如此大敵意?”

    齊渡聽到淞昌郡三個字立馬瞪大了眼睛,眼眶通紅似要冒出火來,恨怒欲狂:“父債子償,有何不對!”

    “原是這樣……”寧扶疏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忽而,她歪頭問了句奇怪的話:“可倘若你父親沒死呢?”

    不給齊渡任何思考的時間,黃歸年在外叩響門扉:“殿下,洪副統領來了。”

    “請他進來。”寧扶疏幽幽將匕首收回廣袖,顧自轉身走到書案後端方坐下。

    齊渡聽見外頭腳步聲漸近,四周門窗緊閉,他無處可逃,情急之下不得已翻身上樑,藉助橫木陰影藏匿身形。

    禁衛軍副統領卸了隨身佩刀交給黃歸年,而後推門而入。高大健壯的中年男人往屋內一站,便擋住午後斜灑軒窗的大半天光,影子落在寧扶疏攤於桌案的奏摺上,惹得人不禁抬頭。

    “最近宮裡都有些什麼消息?”她開門見山問得直截了當。這位副統領是原主的人,信得過便沒必要繞彎子。

    “確有一件事想稟報給殿下。”副統領說著話音微頓,生帶凶相的濃眉皺起,“殿下這屋內,還有其他人?”

    習武之人的氣息能否瞞過對方,純看武功高下。齊渡身體僵硬緊繃,他受過刑,精力本就大不如前,又在模糊不真切的陰暗中,隱約瞧見堂前禁衛軍副統領的樣貌,一時間恍惚忘了屏氣。

    寧扶疏眼含戲謔地朝著房梁瞥去一眼,末了,收斂視線道:“無妨,自己人,你繼續說便是。”

    副統領應了聲“是”,他日夜都在宮城內值守巡邏,看到的、聽到的,無疑更多些。

    “前幾日的時候,不知道什麼緣故,陛下賞了黃公公一頓板子。據說是去衣受杖,執刑的小太監下手儘量留了情,但耐不住下邊兒脫光了捱打,還沒到二十杖就皮裂肉綻,血跡開花。”

    “打完後也沒讓人歇,隔日就命人回內殿伺候。其餘小太監看在眼裡,私底嚼舌根說黃世恭大概要失寵了。”

    寧扶疏想起上午在寧常雁那兒,黃世恭奉茶入殿,走路姿勢似確實有些跛腳,動作也溫溫吞吞像有傷的樣子。

    黃世恭和公主府如今的管家黃歸年原是伺候先皇后的舊人,後來她駕鶴故去,將忠心之人留給自己一雙兒女。

    這兩人說是自小看顧著朝歌長公主和小皇帝長大的也不為過,是什麼大錯,能讓寧常雁這般不顧情面地杖責。

    寧扶疏沉吟半晌,應道:“本宮知道了,陛下那邊你繼續注意著,有什麼消息隨時遣人告訴本宮。”

    “是。”副統領躬身行禮,繼而道,“臣晚些還要換值,先行告退。”

    寧扶疏淡淡“嗯”了聲,擺手允他自便。

    副統領彎著腰向後退了兩步,正要大步離去,突然,目光微抬。

    “對了,還有一事。”他頓住腳步,粗沉聲線格外嚴肅,“殿下千金之軀,又是眾矢之的,明裡暗裡盯著您的人太多。依臣愚見,貼身保護您的人應當挑選武藝高強者為先,至於某些連氣息都藏不好的阿貓阿狗……”

    他話說一半戛然頓住,隨著上瞥的眸光低垂,未盡之語盡在不言中。

    待人離開,寧扶疏懶散倚靠在椅背上。

    藏不好氣息的小貓小狗翻身躍下房梁,紅著眼睛站在書案前,嘴巴動了好多下才發出聲音:“方才那人……”

    “禁衛軍副統領洪川。”寧扶疏百無聊賴把玩著自己豔色妖冶的蔻丹甲,“怎麼?你有要問的?”

    “沒,沒有。”齊渡搖頭,急於求證什麼,“屬下只是覺得那人的樣貌,很像屬下的某位故人。”

    “既是故人,便去投靠他罷。”寧扶疏頭也不抬地道,“本宮不會攔你。”

    齊渡猛地跪了下來,雙膝重重砸在地面發出沉悶震耳的聲響,相反嗓音卻因乾澀而輕啞:“屬下不走,屬下想留在主上身邊。”

    “留著伺機殺本宮麼?”寧扶疏玩味反問。

    耳邊傳來“啪嗒”細響,齊渡手掌舒張撐在地上,原先緊緊抓著的半支長劍掉落面前,他叩首讓自己的額頭磕到箭支被折斷參差的殘木,倒刺扎進皮膚裡,以表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