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30章 疑心(雙更)

    “這……”趙參堂遲疑,與此同時,目色小心看向寧扶疏。

    引得寧常雁越發好奇,厲聲沉澱出帝王威嚴:“說!朕讓你說!”

    一直輕鬆倚靠椅背的趙參堂突然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雙手揣袖,誠惶誠恐地謙卑揖身:“回陛下的話,但願是老臣多慮。”

    “依著長公主殿下的說法,這徐向帛雖智勇雙全,但年紀似乎尚輕。縱然熟讀兵書,可自古以來便有言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為將領和當主帥,終究是有些不同的,老臣擔心……”

    他刻意話說一半留白,然而利害關係,已然在拖延的尾音和嘆息中明朗。

    寧扶疏站在龍椅側首,瞧見寧常雁的神態,陡生出些許動搖,不禁癟了癟嘴。這老狐狸,真是將小皇帝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左右長公主黨和太尉黨對立抗衡多年,寧扶疏也不必給趙參堂太多面子,旋即截斷他意有所指的話:“本宮倒以為,舅父的擔心實屬多慮。”

    “若本宮沒記錯的話,武康侯當年為帥時年僅而立,顧大將軍更是二十四五的年紀便坐鎮清州,還有顧……”她頓了頓,改口,“還有本宮的駙馬,十八歲,便駐守澤州,退敵數百里,打得烏雎無敢來犯。”

    “所謂躬行,總得給有本領之人躬行的機會,不是嗎?”

    劍拔弩張的火藥味混入濃郁龍涎香,漸漸彌散開來。

    趙參堂手指捏著袖口,看似語重心長:“殿下,老臣理解您想提拔年輕親信的心情,但邊境交戰非同小可,丁點兒都馬虎不得,還是從大局出發為好。”

    “舅父這話是在指責本宮不顧大局?”寧扶疏沒耐心跟他演賢君良臣的戲碼,當著小皇帝的面徑直反唇相譏。

    “徐向帛是不是本宮的親信,舅父可以調查清楚之後再下定論,否則叫本宮覺得冤枉。但林羨赴任隴州節度使之前是舅父的門生,這點滿朝皆知、毋庸置疑。敢問舅父,意欲提拔親信的,是誰?”

    趙參堂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難看,似被她惹惱,真心話都說了出來:“殿下,攬權自重也要有個度。”

    寧扶疏心底驀地咯噔一下,暗罵老奸巨猾。

    小皇帝疑心深重,哪怕再信任嫡長姐,可畢竟已經不是垂髫幼兒。十五六歲正是少年極度想證明自己,想獨立自主的年紀。攬權自重四個字乃自古帝王最難拔除的心病,擺明了挑撥他們姐弟關係。

    寧常雁眼底飛快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暗色,轉瞬而逝,下意識張口維護長姐:“卿家慎言。”

    連舅父都不叫了,親疏立見。

    “皇姐一心為國,朕相信皇姐沒有私心。”

    寧扶疏走到御案前,她其實不太確定寧常雁是當真這樣信她,還是已然心生忌憚,但顧念著少時相依為命的濃厚親情,強迫自己相信。

    莫名的第六感作祟,她隱隱有些不安,想要再補救一番。

    “承蒙陛下信任,但方才吾確實因一時心急說錯話了。”寧扶疏道,“這天下文官武將也好,富商貧農也罷,都是陛下的子民,不是吾的人,也不是舅父的人,何來親信一說,吾日後必定謹言慎行。”

    這話也給了趙參堂一個臺階,老狐狸順坡下驢應和:“長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是老臣言辭不當。”

    “卿家知錯能改就好,善莫大焉。”寧常雁只申斥趙參堂有錯,而不提寧扶疏。

    將護短體現了個淋漓盡致。

    末了,他重新執起擱放在筆山的狼毫毛筆,給筆尖潤上墨汁,把徐向帛的名字寫在聖旨上。

    又於右下角蓋印傳國玉璽。

    不容再議論,不容再更改。

    “舅父先退下吧,清州戰事吃緊,輜重糧草務必抓緊送出去。”寧常雁一邊說,一邊將擬好的聖旨遞給身邊太監總管黃世恭。

    寧扶疏緊隨其後也想離開,寧常雁卻在後頭輕輕喚了她一聲:“皇姐……”

    她頓住腳步轉身,小皇帝繞過書桌跑到了面前,拉住她緋色錦繡衣袍左右搖擺晃動,仰頭開口:“朕知道舅父存的什麼心思,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好聽,皇姐別放在心上。”

    寧扶疏忽而被他這幅乖巧的樣子逗出輕笑。

    世人常說伴君如伴虎,時刻揣摩著君心難測,可到了她這裡,好像是相反的。

    她非但不需要提防君王毫無徵兆的龍顏盛怒,反倒被小皇帝安慰著不要動氣。

    寧扶疏拍了拍他白嫩嫩且肉嘟嘟的手背:“我沒放在心上,阿雁也別多想。”

    寧常雁點點頭,拉著她坐下,命小黃門把長公主殿下最喜歡的松花糕送來,又親自挽袖給她斟了一杯摘撿春茶芽尖兒煮出的茶,推至手邊。

    “怎突然這般殷勤?”寧扶疏目光落在他金絲龍繡上,“還有其他事兒麼?”

    寧常雁用陶瓷刀將軟糯松花糕切分成均勻小塊,插上銀籤,訕訕開口:“確實有一件事兒。”

    他道:“朕聽說,皇姐最近有跟顧欽辭和離的念頭?”

    寧扶疏捻起松花糕的手微頓,抖落些許松花粉,在指尖鋪開薄薄一層鵝黃。

    她不動聲色“嗯”了一聲,猜不準寧常雁忽然提這個是什麼意思,遂道:“的確有這麼個想法。”

    寧常雁微微低頭:“當初為了幫朕制衡武康侯,讓皇姐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委屈皇姐了。”

    “沒什麼委屈的。”寧扶疏故作漫不經心,“對我來說,男人如衣裳,圖個俊美容貌和貼心可人而已。不論嫁給誰,我都照樣找一院子面首養著,供自己尋歡找樂子,想和離只是因為瞧著他心煩。”

    “那也是委屈皇姐了。”寧常雁堅持己見,“但話說回來,依顧欽辭的性子,若皇姐與之和離,他必定忙不迭往邊關跑。如果顧鈞鴻有幸大難不死,他們顧家父子手裡的兵權沒變,又遠在咱們鞭長難及的北境……”

    “皇姐,在沒得到顧鈞鴻確鑿的死訊之前,委屈阿姊先別跟他和離,好不好?”

    寧扶疏咀嚼松花糕的動作慢條斯理,趁此間隙望著對面少年滿目真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在寧常雁身上,看到了趙參堂的影子。

    那種深藏心機算計,熟稔矯飾偽行的影子。時而重合,時而分離。

    一時間竟不敢做出判斷,他眸光真摯各中幾分真假。

    “阿姊……”寧常雁又親暱喚了她一聲。

    寧扶疏恰好嚥下嘴裡嚼得軟爛的糕點,不動聲色回過神,莞爾點頭。

    她哪裡能說不好,一聲阿姊脆生生地叫出口,便是放下君臣有別,是弟弟在央求姐姐。

    何況身為皇帝最信任依賴的長公主,似乎同樣沒有抗旨的權利。

    甚至在正統歷史上,朝歌長公主暴斃駕崩後,身為駙馬的顧欽辭照樣沒能脫離牢籠,回去北地。史書雖未寫明緣由,但想來,大抵是寧常雁又用了什麼其他法子將他長久困在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