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27章 尋兇(雙更)

    ……說來就來?

    ……這麼靈驗?

    來不及錯愕, 顧欽辭出自本能地迅速拉過寧扶疏衣襟,和風馳電掣競相爭速。

    寧扶疏霎時只覺衣領收緊,整個人便被一股大力拽起,似坐過山車般頃刻間從道觀的一側飛到了另一側。

    而幾乎與此同時, 霹靂雷霆轟然擊打道觀, 閃灼奪目的電光貫穿支撐房梁的頂樑柱, 如利劍直插而下。一陣濃煙陡起,裹挾著木材燒焦的糊味入鼻,寧扶疏暈頭轉向後定睛:

    只見道觀本就偶有漏雨的房頂被霹出斗大窟窿,夜雨如瀑布覆盆傾倒。屋樑承不住驚雷的威力斷裂, 不偏不倚正砸在兩人剛才坐的位置上,焦黑如炭。

    寧扶疏驚疑不定地望向身後拽她的人:“侯爺, 你看……”

    “純屬巧合,意外罷了。”顧欽辭忙不迭澄清。他哪知道自己隨口發個誓, 還真能遭來這麼大的禍事。

    寧扶疏抿抿唇續道:“本宮是說……”

    “殿下乃天命皈依, 萬民敬仰之人,不可輕信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顧欽辭再一次截斷她的話, 語速飛快。

    寧扶疏嘴角抽搐:“侯爺, 那個……”

    “臣相信殿下明察秋毫,慧眼別具, 必定與臣所思相同。”顧欽辭躬身作揖,事不過三,這回直接把該他說的不該他說的全說了,“幾道電閃雷鳴而已,屬實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 如何能以此推延到臣的發誓。”

    “那斷然是不能的。”寧扶疏配合點頭。

    顧欽辭一愣, 似是沒想到她居然會接話。

    寧扶疏順勢投去戲謔目光, 她很想問問顧欽辭,知不知道有兩個詞語,分別叫做欲蓋彌彰,和掩耳盜鈴。

    此地無銀三百兩,無外乎如此了。

    但礙於顧欽辭格外好面子的心氣兒,寧扶疏難得忍住嘴欠,沒揭穿她,只是饒有興致反問:“說完了?”

    顧欽辭沒應聲,便是默認。

    “說完了便聽本宮的。”寧扶疏道,“侯爺且低個頭,仔細瞧瞧方才咱們倚靠的那根頂樑柱旁邊,有什麼。”

    顧欽辭仄眉,不解地看向寧扶疏視線所落之處。頂樑柱被雷電從正中位置劈成兩截,不論銜接屋頂的上部分,還是屹立地面的下部分,皆面目全非,佈滿瘡痍。

    這些他剛才就看到了,所有被閃電擊中的木房,都是這般所差無幾的下場,顧欽辭並不覺得有哪裡值得瞧。

    他隨即便要收回目光,倏爾,眼尾餘光驀然瞥見一點明滅閃爍的白光。定睛細辨——

    頂樑柱的旁邊,地上落著兩根繡花針。

    還隱隱有電流自針尾滋滋流到細銳針尖,聚集成電光,忽強忽弱地放出微弱光芒。

    “尖端引雷放電,潮溼潤了雨水的尖端更甚。”寧扶疏冷靜道,“這個道理,侯爺可有聽說過?”

    “嗯,臣懂殿下的意思。”從前在北地打攻城戰,軍隊駐紮野外,一頂頂帳篷佔據了大片平原。每逢電閃雷鳴的雨天,這些帳篷便成了方圓幾里內最招電引雷的冤大頭。

    以至於將士們總是一聽見轟隆驚雷聲就睡得不安穩,生怕哪天運氣背,一道雷砸下來,燒了他的帳頂和被褥。

    後來,顧欽辭的父親武康侯觀察出些許經驗,就想了個辦法。他找城中鐵匠打了幾根形似繡花針的巨型針柱,等到打雷下大雨的天氣,便把鐵針倒插在營帳旁的地上。從此,軍營裡的帳篷再也沒遭過雷電襲擊。

    歸根結底,雷電在針尖聚集,繼而沿著針柱被引到地底,正是寧扶疏所說的尖端引雷放電。

    道觀當中沒有存在繡花針的理由,且他們在觀中待了許久,顧欽辭並不曾發現腳邊有這麼兩根細針。唯一的可能,兩根針早被藏匿在這座道觀中,一根在外屋頂引雷,一根在內房梁放電,等聚集擁有足夠多的能量……

    劈到倚柱而坐的人身上,一擊致命。

    若非顧欽辭身手快,只怕兩人這晌就不是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而是地府相見了,徒留兩具外焦裡嫩的屍身。

    “侯爺最近可是得罪什麼人了?”寧扶疏整頓好衣裳與髮飾,選了處離頂樑柱儘量遠的位置才開始說話。

    顧欽辭忽地心頭一哽,這話聽著倒像埋怨他連累她似的,不由得扯動嘴角假惺惺微笑。

    “殿下有沒有想過,您今日前來棲霞山赴宴,京中權貴人盡皆知。而臣登山辭青,不過臨時興起。這場有預謀的暗殺,更像是針對誰的?”

    寧扶疏默然不說話,針對她的。

    顧欽辭在金陵城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勳貴,妨礙不到任何人的路,自然只有可能是針對寧扶疏的。

    背後送來一陣涼風,吹得人背脊生寒。她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在幾日前過了二十歲生辰,如今正處於史書上記載朝歌長公主英年殞命的那一年。

    原先受了現世老教授講座結論的影響,又恰逢穿越過來的時機正逢玄清觀內劫後餘生,導致寧扶疏認定想殺她的人就是顧欽辭,之後費心竭力降低顧欽辭對她的仇恨,便以為從此能夠高枕無憂,可現在……

    還有人要殺她。

    她認識的,或不認識的。

    廟堂之高的,或江湖之遠的。

    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除了顧欽辭。

    寧扶疏的心沒有瞎,眼前人在今日一天之內救了她數次,倘若自己還懷疑他,那就太不是個東西了。

    順著這條思路,如果最終取了朝歌長公主性命的人不是顧欽辭,其實玄清觀中也不一定是他動的手。

    寧扶疏掀眸望向玄袍被樹枝割出數道破裂的人,又見他墨髮散亂,垂掛遮住劍眉眼角,如同沙場上廝殺拼搏過一般,神色瞬間凝得正經,緩聲慢慢:“今日是本宮拖累侯爺。”

    七分愧疚已是極深,再加上當初誤會顧欽辭毒殺她的三分,愈發攪弄得寧扶疏心緒翻湧,激盪出比狂風暴雨更兇猛的浪潮。按理,有些話她身為長公主是不宜說的,可到底沒忍住:“侯爺的救命之恩,本宮記在心裡了。”

    顧欽辭微愕。

    面見皇帝都無需低頭行禮的朝歌長公主竟然對他先是道歉,又是道謝?這要是換做其他人,只怕立馬就得受寵若驚地跪去寧扶疏腳邊磕頭說折煞了,但偏偏遇到顧欽辭……

    他從來不是謙虛的人,昔日狄戎敵軍稱他為人間閻羅,顧欽辭便好生將名頭接著。甚至從今往後但凡再碰見問他大名的宵小之輩,旋即仰頭報上這個並不好聽的稱號。

    那是他憑勝仗、憑本事掙來的名聲,他有驕傲的資本。

    此時亦然。

    顧欽辭非但不露謙遜神態,反而很受用,心想自己大抵是金陵城頭一個獲此殊榮的人。他得意洋洋地竊喜著,嘴角上翹而不自知,到後來約莫覺得一句話都不回應難免不合適,便輕咳兩聲撐面子,故作隨性地一甩高馬尾。

    “臣是自救,拉殿下一把只是順帶。”

    寧扶疏點頭理解:“那也是要謝的。”

    “和離之事快則幾日,慢則月餘,總之定讓你在過年前趕回北地,和父兄家人團聚,算作本宮謝你的誠意。”

    聞言,顧欽辭頭頂嘚瑟搖擺的高馬尾瞬間不晃了,不受他控制地一點點歸於平靜。

    “嗯,快些最好。”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沒準還能趕上看北地的第一場雪。”

    說來湊巧,兩人交談幾句話的功夫,雷聲和閃電漸漸停息,滂沱大雨似得到了指令,隨之變得淅淅瀝瀝。

    道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在門前停下。

    搖搖欲墜的木門被推開,一隊侍衛走了進來,齊齊單膝點地:“屬下救駕來遲,請主上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