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26章 試探(雙更)

    寧扶疏五指攥著衣袂,只得續道:“本宮既答應會讓你回澤州,便定然說到做到,不過時機早晚罷了。你縱然不做後續種種,本宮也絕不會收回給出去的承諾。”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顧欽辭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了吧?

    她不需要顧欽辭違背本心,甚至強忍著噁心來侍奉自己。沒有心意的情,寧扶疏不會承。

    果然,顧欽辭抬起了頭,吐掉毒血之後,目光在她的面龐停駐。

    閃電奪眼白光晃過,顧欽辭再度彎腰埋首。

    寧扶疏一瞥而過他因沾染血跡泛出深紫色的雙唇,不理解自己分明已經那般直言不諱,他為何還要委曲求全。

    非要她把窗戶紙悉數捅破才罷休?

    “侯爺以為本宮突然說放你離開金陵,是一時興起嗎?”寧扶疏面色沉靜地問了這樣一句。

    她深吸氣,竭力忽視小腿陣陣刺痛,淡聲分析:“侯爺是排兵佈陣的將帥,把本宮當成你的敵人,制敵取勝是你唯一的目的。”

    “你當然知道只有本宮和陛下能放你回北地,所以先有玄清觀內刺殺本宮和侯府內動手掐本宮,是猛攻硬仗。後有生辰宴連續對本宮示好,又有今日棲霞山巧遇,載我一程又幫我揉腳烤肉,是迂迴戰術。”

    打開天窗,她直接將玄清觀舊賬歸到了顧欽辭頭上。

    “侯爺的目標這般明確,既然懷疑本宮有出爾反爾的可能,怎就沒想過一不做二不休?”

    “若本宮是你,現下斷然不再隱忍,長公主府的影衛不在周圍,本宮這條命如今就捏在你手裡,侯爺完全可以製造出本宮意外毒發身亡的假象,再尋一具身形與侯爺酷似的屍體,毀去容貌,偽裝成自己的屍身。”

    “如此,眾人便會以為本宮與侯爺雙雙遇難、死於非命。陛下不僅不會遷怒顧家,反而得寬慰你的父兄。”

    “可實際上,侯爺已然金蟬脫殼,從此走南闖北,皆是天高皇帝遠。”

    話音落,顧欽辭再看向她時,深色唇邊掛上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殿下這是在給臣出謀劃策?指引明路?”

    寧扶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聳了聳肩。

    顧欽辭屈指抹去嘴角汙血,鋒利眉眼被電光照得煞白,平添幾分森森陰翳:“殿下的心還真是大。”

    “就這麼把自己的底牌翻出來,您難道不怕臣真的動手?”

    寧扶疏朱唇翕動想說什麼,但顧欽辭並不給她這個機會,拇指輕移到她的傷口處。

    倏爾,緩緩用力,壓下去。

    寧扶疏霎時倒吸一口涼氣,微張的雙唇抿成直線,兩撇秀眉也因如針刺骨般的疼痛皺出仄痕,腳趾蜷勾汗襪。

    顧欽辭淡淡瞥過她額間滲出幾滴冷汗,玩味低笑:“這就受不了了?”

    寧扶疏緊緊咬住上下兩排齒列槽牙,不肯吭聲,不肯低頭,不服輸地逞強忍住疼,絕不肯讓顧欽辭瞧輕了去。

    她其實挺爭氣的,奈何原主這過分矜嬌的身子不爭氣。下邊兒,傷口不斷流出鮮血,擦出小腿皮膚道道紅痕,如紅燭泣淚。上邊兒,則是真的泣淚,眼眸淚腺不受她意念控制地盈出淚水,逐漸兜滿眼眶。

    秋雨瓢潑愈下愈大,眼見寧扶疏那雙杏眸被淚珠子盛滿,馬上就要往下滴……

    顧欽辭突然用空出來的手鉗住她下巴,雙指收緊,強迫她仰頭讓眼淚倒流回去。

    半盞茶之前還溫柔抱她行走,耐心幫她祛毒的人突然就像換了副狠辣心腸,兩片嘴唇吐出冷冰冰的字眼:“殿下不是說,命捏在臣手裡麼?那便聽臣的。”

    “乖……”他啞聲,“哭出來,別憋著。”

    寧扶疏微尖指甲掐著身下柔軟蒲團,自然越發不肯掉眼淚。

    打著轉兒的水汽氤氳矇眼,香案燭火盪開光暈斑駁,太上老君仙像幻化出三四個虛影,分開、重疊、再分開、復又重疊。

    她明明沒有在顧欽辭身上感受到憎恨殺意,卻莫名覺得這個人想折磨死自己。

    “哭呀……”顧欽辭莞爾,笑得人畜無害,“殿下怎麼不哭?”

    寧扶疏被他逼得眼睛生疼,忍無可忍抽起極限力氣抓住了顧欽辭的手腕,鳳仙紅色蔻丹甲意圖掐進皮膚深處。

    顧欽辭並不中計,順勢鬆開了她,撣撣衣袍:“有沒有人教過殿下,偷襲和暗毒,都是隻能用一次的伎倆。”

    寧扶疏啞然,他還記得她指甲下藏著迷藥。

    但失態只是一瞬,她隨即慢條斯理抬袖拭淚,又好整以暇揉了揉被顧欽辭捏痛的下巴,本該窘迫的動作由她做出來半分不顯狼狽,甚至不甘示弱:“本宮也想問有沒有人教過侯爺,嘴上話越多,便越是說明不會真格。”

    顧欽辭確實沒打算把她怎麼樣,一時沒扼制住興起的暴虐罷了。

    他假裝沒聽見,低頭確認寧扶疏的傷口經這麼一番用力擠按,毒血徹底排了個乾淨,默默鬆口氣的同時兀自慢悠悠續道:“臣方才確實有所疑惑,殿下好不容易用你我聯姻這招拔了顧家虎牙,為何又要放虎歸山徒留後患。”

    “但此時聽殿下這席話,臣反倒明白了。”

    “侯爺明白什麼了?”寧扶疏收回腿反問。

    顧欽辭道:“殿下貪心。”

    “既要利用顧家兵權守好邊關防線,又想把顧家這把過於鋒利的刀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他在十日前接到澤州親信秘送往金陵的密報,澤州城外地形險要的關隘遭敵軍奇襲,接任他澤州帥位的大將軍出戰迎敵。結果,雖然是勝了,可贏的不漂亮,贏的很勉強,險些就要丟城池。

    長公主和小皇帝自然也收到了軍報,對比顧欽辭碾壓著敵軍吊打的戰績,孰能孰不能,一目瞭然。

    廟堂上的人開始坐不住了。

    他們想把雲麾大將軍放回原來的位置上物盡其用,而在此之前,務必要確認一匹虎狼對君主的忠心。

    顧欽辭雖無證據,但私心裡確定,昭陽宮那晚藏在衣裳內的暗示紙條是長公主命人放的,今日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尤其那個自稱司徒禹之子的男孩,也都是長公主事先安排好的。

    為的,便是試探他忠誠與否。

    若忠,擇選時機安排顧欽辭假死。

    誠如寧扶疏在棲霞山上未盡之語,三十六計中有一計,金蟬脫殼,暗地裡將他送回北地。既全了顧欽辭心願,又不會損害皇家名聲。

    若不忠,顧欽辭的假死變成真死。

    長公主已經將結局明白告訴他了,在林間不幸遇難,毒發身亡。小皇帝會好生寬慰撫卹顧欽辭的父兄,武康侯那邊縱然再痛心疾首,也無奈自己的兒子薨於意外,怪不到旁人頭上。

    寧扶疏全然不知道顧欽辭已經在心裡給她安排了那麼一大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