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殺心

    “殿下可知一將功成萬骨枯,捕撈一隻百爪蝶蚌亦有百人喪命江海?百戶人家支離破碎?”

    每個字都彷彿從顧欽辭的齒縫中迸出,周身散發的凜冽氣息不容寧扶疏忽視分毫。

    她拿捏著朝歌長公主的身份,不該怕了區區熙平侯。寧扶疏嘗試端出更強大的氣場壓過面前人,可自己終究非是正主,傲挺雙肩沒撐幾秒,就在男人遍佈陰翳的橫眉豎目凝視下,繃得肌肉僵硬,不由自主向後微仰身子。

    乃至聲線隨之不受控制地溜出了雙唇:“我不知……”

    連自稱本宮都忘記了,她這話當真是憷得沒經過腦子。

    “不知?”顧欽辭卻在聞言後啞聲笑了,“殿下還真是天真吶。”

    分明是個褒義詞,可寧扶疏望見他笑意不達眼底,唇角輕微勾挑的弧度滿含譏諷,便知道顧欽辭絕不在夸人。

    她好像聽到了牙齒摩擦的聲音,很快又被話音替代:“坐擁天地江山卻不知天下黎民疾苦,坐享錦繡富貴卻不知錦衣玉食從何來而。天真的殿下,要不要臣告訴你,啊?”

    顧欽辭吐出唇舌的字音越來越重,到最後一個尾調上揚的“啊”,含帶了濃濃的咬牙切齒。

    雖是反問句,但容不得寧扶疏不聽。

    顧欽辭幼年與父親長駐邯州,後來又做了澤州統帥,所到之地皆是內陸,按理說並不瞭解海物。但事實上,他的兄長顧鈞鴻於三年前領兵清州,那處毗鄰外海,少農夫而多漁夫。

    顧鈞鴻曾在給他的家書中提及:清州有一海物,名曰百爪蝶蚌。其生長在受海浪衝擊最強的礁石側壁,如要採集,需得頂著風浪將漁船開至海中央的礁石附近,再派漁夫潛入海。

    那百爪蝶蚌生得極大,一隻足有數百斤重,單憑一人無法捕回漁船,便常常有七八名漁夫同時下海,將蚌的百爪盡數剪斷,扯離礁石,再共同扛著搬回漁船。

    之所以說祭無數人命,是因為誰也沒法保證木頭造出的單薄漁船會不會在半途遇到海浪被掀翻,或者入海捕蚌時忽逢大風大浪,甚至遭遇漲潮,一同出海的漁夫悉數喪命。

    清州百姓知其危險,鮮少會把眼光放到百爪蝶蚌上。哪怕偶有貪財鬼迷心竅的,也湊不齊多名同伴陪他送死。

    畢竟捕些尋常海魚售賣就能養得一家妻兒老小吃飽穿暖,沒人願意拿性命賭博下注。

    可顧欽辭所說眾人皆不出海的前提,是朝廷無令。

    一旦朝廷命地州進貢,官府下令捕撈,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雪雨,違抗者輕則關押牢房,重則殺雞儆猴。臨海的漁夫便是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

    可笑他顧家父子和邊關弟兄幾個月吃不上一口肉,日日清粥乾糧墊肚也要拼命守住的百姓安康,闔家團圓,因寧氏姐弟那點奢靡的口腹之慾毀去。

    即便這樣,安於享樂的人還要猜忌櫛風沐雨的人會搶了他們的榮華富貴。

    把後者的羽翼剪斷,當一個廢物,眼睜睜只能看著他們禍害蒼生的廢物。

    他右手猛地伸出,捏住長公主嬌柔小巧的下巴,緩慢轉動這顆腦袋,迫使她看向那道由百爪蝶蚌做出的膳餚:“殿下瞧見蚌肉表面一點點紅斑了嗎?那可不是百爪蝶蚌生來就有的形態。”

    “當數百名漁夫葬身海浪,流出鮮血染紅大片海域,隨著潮水升漲,漫過礁石,百爪蝶蚌日復一日浸泡在血水中,這才顯出紅斑。殿下以為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嗎,不,那是人命。”

    說著,又轉而揪住寧扶疏的衣裳,指尖來回摩挲鑲嵌襟口的晶瑩寶石:“還有這赤玉瑪瑙,透紅勝比火焰。殿下以為,世間有幾樣東西能比火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