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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三合一]

    永安侯嘆了聲氣,說:“這樣很好,但對聖上不好。”

    皇帝早就對太子忌憚,此前戶部也是因他授意故意刁難周侍郎。如今對方私下解決此事,他認為此舉是陽奉陰違,於是訓斥太子有不臣之心。

    周侍郎治水本是大功一件,結果回京後估計還會受罰……臣子好好做事為聖上分憂,卻得不到獎賞,這算個什麼事。

    怡和郡主面色擔憂,她當初聽聞母親傳回來的消息,猜到聖上對太子不滿,卻沒想到對方發作得這麼快。

    一時間,她都有些後悔皎兒站隊太子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誰知道皎兒會不會被牽連。

    永安侯也憂心忡忡,他今日在朝堂上親眼所見,驚覺聖上對太子的厭惡程度居然比他想得還要嚴重,不由惶惶。

    老侯爵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他忽然招手,對陳皎道:“罷朝後聖上要求懲治捉拿周侍郎,太子上言黃河水患一事重大請聖上收回成命,自跪於養心殿外請罪,如今還未離宮。”

    陳皎忍不住看了眼天色,從永安侯下朝到現在,已經數個時辰了。太子萬金之軀,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她心情沉重,問道:“周侍郎會被罷免嗎?”

    老侯爵搖頭:“周侍郎沒事,治水要緊,聖上不過是拿他做筏子。太子為保周侍郎,不得不請罪。”

    治水本是功勞一件,此事一成太子的聲望會更上一層,聖上不願見到這個結果,便故意找麻煩,強行讓這件事變成了太子的“罪過”。

    太子如果不請罪,周侍郎便會真的有事,為了保周侍郎安心治水,太子自己一力承擔了罪名,

    陳皎想明白這其中的關聯後,頓時心情無比沉重。

    她從前只知道太子會登上大座,此刻聽完對方目前的處境後,才明白自己當初的想法太過簡單。

    皇帝對太子的不滿幾乎是明面上了,不顧父子顏面屢次訓斥太子,慫恿其他幾位皇子瓜分太子掌控的權利。太子的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一不小心便會踏進深淵。

    這場博弈,並不簡單。

    老侯爵看向孫女,渾濁的雙眼銳利:“你在想什麼?”

    陳皎抿唇,道:“黃河水患苦百姓已久,聖上不滿太子,以私慾為難周侍郎,苦的卻是百姓。”

    老侯爵眼中浮現滿意,他鬆了一口氣,語氣也不再似方才沉重,欣慰道:“你能看透此事,其他臣子文人也會明白。”

    太子沒有任何問題,他唯一的問題便是他太優秀了。他成長得太快,甚至讓自己的父親感到擔憂和恐懼。老侯爵知道這件事,其他大臣也知道這件事,就連被認為是紈絝的陳皎也明白。否則今日朝堂聖上公然訓斥太子,不會有大半臣子下跪勸誡。

    百姓不懂官場勾鬥,他們只知周侍郎治理水患,太子的名聲會更上一層樓。

    太子有臣子支持,有民間聲望,皇帝要廢太子,不是一件易事。

    老侯爵身邊的老僕走至門前暗示,老侯爵看向窗外天色,道:“太子已出宮歸府,你現在便去太子府……”

    永安侯登時起身,語氣擔憂:“父親此事是否不妥?聖上勒令太子在家反省,據我所知右相府閉門不出,皎兒此刻上門,豈不是惹了聖上的眼?”

    聖上憤怒的時刻,去看望太子便相當於把自己立在了聖上眼下,別看太子母族的右相府都靜悄悄的不去撞槍口嗎。

    怡和郡主出身長公主府,深知聖心難測。她嚇得緊緊拉住女兒,難得違背公爹,說:“是啊爹。今日天色已晚,不若讓皎兒明日再去?”

    先看看情況,等右相府和其他太子黨羽動作再做決定。

    老侯爵沒有說話,倒是陳皎反手握住母親,對永安侯夫婦冷靜道:“爹孃不必擔憂,祖父說得對。”

    便是老侯爵沒有提出,她也會親自走這一趟。既然選擇支持太子,便沒有回頭和後悔一說。

    要想謀富貴,便必須有取捨,真心才能換真心。何況太子為人清風朗月,這件事陳皎對他無比敬佩,對比聖上,兩人品德高下立斷。

    無論是為人還是為臣,陳皎都認為太子是最適合皇位的那個人。

    ……

    長安城中另一頭。

    太子從宮中出來時天色已晚,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便傳遍了長安。

    在御前跪了一天,謝仙卿每走一步,膝蓋便會感到錐心的疼痛。他沒讓張公公攙扶,保持著儀態沉穩朝外走去。

    出了宮踏上馬車,帷幕之後,謝仙卿靜坐車廂內,眼神一片冷然。

    他的父親,是真的老了。

    他不恨他,他只同情他。

    他清楚皇帝拿自己沒辦法,才會試圖用冷漠恐嚇、斥責,來威脅他的地位。但這些都無法改變他太子的身份。

    他的母親是元后,母族是右相府,他勤奮讀書,愛民如子,多年來兢兢業業從無錯事。

    馬車平穩行駛在街道上,外面零星有行人叫賣的聲音傳來,謝仙卿的眼前卻閃現出今日宮中單獨面聖時,陛下對自己的斥責。

    在對方列舉的數條罪狀中,其中一條居然是無子。

    想到這,謝仙卿抽動嘴角,笑容譏諷。

    幾位皇弟已有妃嬪,他身為一國儲君,卻因為聖上忌憚,至今仍未成婚。堂堂天子,居然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可笑至極。

    馬車很快抵達太子府。府內上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垂著頭,恨不能頭埋到土裡去,不用發出一點聲音。

    謝仙卿知道,這些人是怕自己怪罪和遷怒他們。但其實他的心情還算平靜,並沒有其他人想象中那麼糟糕。

    畢竟他早已知道,他父親的為人了,對方今日這些舉動也不算意外。

    心情說不上壞,卻也不明朗,親眼看著曾經撫育陪伴自己的父親變成如今面目可憎的人,即使是謝仙卿,一時間也難以平靜。

    御醫沉默恭敬地為他敷藥,因為跪得太久,膝蓋處已經全是烏青,還伴隨著腫脹和充血,每觸碰一下都刺骨的疼。

    就在這時,一位內侍匆匆上前,打破了屋內沉悶的氣氛。他雙眼發亮,說:“殿下,陳世子來了!”

    神情平靜的謝仙卿陡然抬首,眼眸詫異。

    陳皎不該現在來,聖上剛大發雷霆斥責自己,要求他閉門反省,公然表示對他不滿。在這個時刻,任何看望他的人都會成為聖上的眼中釘。

    以陳皎機靈敏銳的性格,太子篤定她清楚這其中的道理,但她還是來了,就如詩會那日夜晚,她提著一罈酒開開心心地來找自己。

    陳皎進來時,恰好撞見太子上藥,對方膝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嚇人得很,陳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腦海中閃過一些不好的回憶。

    上輩子她是舞蹈生,父母對她寄予厚望,一旦她訓練比賽排名達不到要求,便會命令她跪在門外,仍由來來往往的鄰居對她指指點點。

    他們自喻為“文明人”,從不動手打孩子,卻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讓孩子有足夠深的印象記住教訓。

    不過幸運的是,為了不耽誤她跳舞,這種懲罰往往不會持續太久。但那種在大庭廣眾前下跪,膽戰心驚地害怕有人路過的情緒,陳皎永遠不會忘記。

    耳聽不如眼見,親眼看見太子為了保護自己屬下而做出的犧牲時,陳皎沉默地站到一旁,胸口憋著氣,沒有說話。

    謝仙卿屏退周圍內侍,偌大的房間內只留下侍候的張公公。他看向陳皎,溫和問道:“怎麼不說話?”

    他見少年臉色不好,以為對方是被太子府沉悶的氣氛嚇到了,還小小地開了個玩笑:“你急急忙忙來孤這裡,便是為了罰站?”

    太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反而來安慰開解自己,陳皎說不清楚怎麼回事,但她心情更難受了。

    陳皎低下頭,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小聲說:“這是我祖父當年得到的配方做的膏藥,化瘀止血很有效。”

    謝仙卿過瓷瓶,嗓音溫柔:“陳世子費心。”

    他還是那麼溫柔,一如既往的溫柔。在遭遇聖上的訓斥,身份高貴卻不得不當著群臣面下跪,但他依然這麼溫柔。

    陳皎覺得溫柔是一種很高尚的品格,很多人在遭遇生活的挫折後會變得失去理智,暴躁,向身邊的人發洩。

    陳皎已經做好自己今日會被遷怒的準備了,但太子沒有。他在見到自己匆匆趕來時,甚至還能對她露出安撫的笑容。

    長夜雖暗,明月照人。

    陳皎來了一會兒,張公公小心翼翼盛上一碗清粥。太子一天滴水未進,今日還未用過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