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逢新 作品

第162章 第 162 章

    “阿嬋,你找我?”

    謝世狄一身淺藍圓領袍,外罩一件滾毛厚披風,年過而立,卻仍然留存著少年神采,尤其在祝芸嬋面前,簡直精神煥發。

    祝芸嬋今日也很不同,她難得褪下男裝與軍服,換了一身紫蘭加白的女裝胡服,長髮結辮,搭配幾件簡單的銀飾,纖白清麗。

    這裡是謝府後院,周邊花牆綠叢,是個私下說話的好地方。

    全長安都知道,謝家六爺著了魔似的,近來一直追著祝家的女將軍跑,可惜祝將軍回應寥寥。

    是以,當謝世狄被祝維流告知祝芸嬋請他借一步說話,他客人都顧不上,連忙跑過來。

    祝芸嬋大大方方承認:“是。”

    謝世狄沒有唐突,老老實實站在安全距離之外:“何事啊?”

    祝芸嬋想了想,說:“長安的事已經了卻,等到開年之後,可能會擴軍,我也不知到時候能不能抽出空正經道別,所以先與你說一聲,謝六,別再追著我跑了。”

    謝世狄聽到一半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淡了下去,冷淡片刻,他又笑了,一臉無所謂,好像對面的女人無論說出多麼無情決絕的話,他都不在意。

    就是一塊滾刀肉。

    “行啊,等你下回再回長安,或者我有機會離都,還能再見啊。”

    祝芸禪笑笑:“行啊,若到時候我擺喜酒,你剛好趕上,興許能來喝一道。”

    謝世狄臉色驟變,上前一步:“什麼喜酒?你何時與人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祝芸嬋:“找個人還不容易麼,對方年紀合適,家世合適,品性合適,做夫妻不過一紙婚書,一場儀式的事。”

    果然是騙人的。

    但重點是……

    “你打算成婚?”

    這話裡沒有太多的期待,或者說,他隱隱約約意識到,祝芸嬋說這話時就沒把他列入到考慮範圍內。

    她可以和任何人成婚,但唯獨不是他。

    祝芸嬋輕嘆,說:“父親膝下只有我與安弟兩個孩子,安弟戰死後,我自請出徵,父親允了,這麼多年,我不想成家,不想有羈絆,父親也允了。”

    “現如今,他已老了,雖然嘴上沒說,但心中多少期待兒孫繞膝的晚年情景。我已如願打了許多年仗,做了許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總算有心思分些精力到別的事上,雖然我並沒有太多期待,但……一試何妨?”

    謝世狄不知被觸到哪片逆鱗,周身的氣場都變了。

    就在祝芸嬋作勢要結束談話離開時,謝世狄沉聲開口:“又是這樣。”

    他緩緩抬眼,看向幾步之外的女人,時光彷彿在這一瞬間倒退到多年前,相同的爭執,又發生在同樣的兩個人身上。

    當年,祝永安戰死,祝芸嬋說什麼都要上戰場。

    可那時,她還不是驍勇善戰的女將軍,頂多會些武藝,缺乏豐富的實戰經驗,上戰場會非常危險。

    老將軍只剩她一個女兒,若連她都沒了,老將軍怎麼辦,他怎麼辦?

    所以,謝世狄堅決反對她這麼做。

    他不懂軍人的堅持和熱血,只要她好好活著。

    那時,兩人早已心意相通,只等談婚論嫁。

    他列出了無數的條件說服她,她可以繼續習武,可以不受宅院束縛,盡得自在;祝將軍沒了兒子,女婿便是半子,他可以和她一起盡孝侍奉。

    可這些都沒有打動祝芸嬋。

    她就是要上戰場,哪怕她會死。

    於是,兩人一通爭吵,情斷義絕。

    “多年前,你拿著忠孝與責任當說法,選擇披甲上陣。行,你去,我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可我怎麼都沒想到,等到你終於願意脫下軍服,穿回女兒家的裙衫,竟又是相同的動機。”

    謝世狄兩眼泛紅,自嘲一笑:“其實你說得對,你我最大的差別,是我可以將你放在首位,而你卻有很多比我更重要的事。”

    “可是阿嬋,我喜歡你的,恰是你義無反顧去做一件事的樣子,那種一旦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的性子。我曾想過,若你將這份力氣用在喜歡我上,那我何其有幸。”

    “所以。”謝世狄慢慢恢復平靜:“我不在意。你是期待著去做這件事,還是應該去做這件事,都不重要了,你做到了你想做的事,而我等到了你,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你何不選我。”

    祝芸嬋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輕輕笑了。

    就在謝世狄眼中即將重燃希望時,祝芸嬋卻道:“因為失望。”

    謝世狄愣住:“什麼?”

    祝芸嬋的眼神認真而嚴肅:“六郎,你總說我為了責任,那你呢,你就沒有自己的責任嗎?”

    祝芸嬋一針見血,將謝世狄釘在原地。

    “當日,我們意見相左,分道揚鑣,可是彼此的人生並沒有結束。我的確喜歡你,因你的幽默風趣,細緻溫柔,作為女子,在男女之情中,我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好。”

    “可是,有家人和責任的不止是我一個人,你捫心自問,謝氏這些年嫡支凋零時,你在幹什麼?謝太傅年事已高,一旦退出朝堂,謝氏如無人頂上,很有可能會加速衰敗,徹底失去昔日榮光,那時,你又在幹什麼?”

    “你覺得我是意氣用事的去扛一些本不適合我扛的責任,可反過來,你卻對你本該承擔的責任視若無睹。”

    “我知道你是同輩中最小的,家業怎麼都輪不到你來繼承,恰如我只是家中一個女娘,即便避開戰場也無人苛責我。你並非沒有擔當的人,你只是在和我賭一口氣,所以做了和我相反的決定。”

    “擔著閒職,風流度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邊境駐軍與外族打交道,鴻臚寺則與外賓打交道,每逢外族來朝,咱們還能打個照面,但其實,以你的能力,可以站得更高,做到更好。”

    祝芸嬋並沒有激動控訴,而是平心靜氣的陳述著事實。

    一直以來,謝世狄對她百般示好,但凡她有一絲溫柔回應,謝世狄都能高興很久。

    今日祝芸嬋這番話,恰恰證明了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有關注謝世狄,她是將他放在心上的,可謝世狄聽來,非但沒有半點欣喜,甚至第一次感到了愧疚與羞恥,眼神都垂了下去。

    祝芸嬋看在眼裡,最後下了一劑猛料。

    “我來這裡,是真心實意替謝府感到高興,你的長兄沉寂多年,今朝終於得用武之地,你二兄少年失意,頹然多年,如今也重新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