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逢新 作品

第77章 第 77 章

    孫氏連連點頭,我就說嘛!

    謝原飛快思考了一下,讓母親帶著三娘五娘先找到五叔和六叔,他則去前山找父親和岳父。

    孫氏問了句:“歲歲呢。”

    謝原神色溫柔:“歲歲在睡,我這一來一回的功夫,她還能多睡會兒。”

    但凡換個戀兒情懷重些的母親來聽著話,都少不得要酸一回。

    可孫氏不酸。

    她想起謝世知來。

    雖然他沒有什麼大本事,大成就,可從她做新婦到現在,他細微處的體貼從未間斷過。

    她自己嘗過是什麼滋味,而今再看謝原,便油然而生一份欣慰與感慨。

    過去許多年,她總是在為謝原擔心。

    怕他在外面受委屈,怕他心裡不高興,怕他憋悶無處說,怕他成家立室不如意。

    直到今日,孫氏忽然覺得,哪裡需要那麼多擔心呢。

    在過去的許多年裡,面對她的關心和擔心,他總是說,沒事,很好,想多了。

    這些話,總是寬慰多餘事實。

    可當他不再說著“沒事”、“很好”、“想多了”之類的話時,她的擔心反而少了。

    那些不知不覺間的變化,無一不讓孫氏覺得,她的孩子過得很好。

    那些她以為他會犯難的事,他已自己學會怎麼去做,還做的很好。

    他理智堅強,豁達明朗,有順遂的前程和解意的知心人,哪怕有一時的難處,也斷不會永遠委屈不如意。

    孫氏笑了一聲,突發奇想,這大半輩子,她的擔心憂慮非但沒有幫到什麼,倒要他回回都耐著性子來回應,一遍遍重複著讓她寬心放心的話,那她何不依了他?

    將他交給身邊的人,叫他們好好過日子,至於她,只管將日子穩穩當當過好,不出岔子。

    這樣,孩子們是不是也能輕鬆些。

    ……

    謝原到前山時,父親和岳父果然還在談,目下已經開始在討論佛經偈語。

    他定了定神,入內打斷了一人的交談,天色不早,他們該走了。

    這一瞬間,謝原竟在父親臉上看到了罕見的嫌棄和掃興。

    他轉眼看向岳父,這頭倒是收放自如,只見李耀笑著搖搖頭,把銀壺裡最後一點涼茶倒進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

    一滴都不給老謝留。

    謝世知掃興歸掃興,反應過來後,也知今日多有打擾,同李耀說了幾句告別的話,伸手就去提銀壺,拿起一輕,哦豁,喝光了。

    李耀兩聲輕笑:“今日茶盡、論罷,親家公下回清早。”

    謝世知聞言,神色一動。

    這話裡,含了再續的邀約。

    短暫的思考後,謝世知笑著點頭:“好,改日再敘。”

    李耀看向謝原:“歲歲呢?”

    謝原:“小婿出來時,歲歲還在房中休息,待請了父親一道去後山,再去將她叫起來,一道與岳母話別。”

    李耀起身:“我同你們一道過去。”

    回到後山,李耀徑直去了長公主房中,謝原去房中將歲安叫起來,又讓朔月等人伺候她梳洗,自己到外面來找其他人。

    孫氏早就將人都召回來了,謝原看了一圈,見父親獨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謝原心中一動,主動走了過去。

    “父親。”

    謝世知見是他,神情一鬆:“元一啊。”

    謝原覺得父親今日格外不同,像是一塊放久了的麵糰,外層乾枯皸裂,忽然被拉扯揉搓,加水加面,待麵糰重新成型,看似依舊,實則不同。

    麵糰瞧著新鮮了。

    人,更精神了。

    而這細微的感知變化,讓謝原在面對謝世知時,少了些往日的拘束。

    他今日說了這多話,那對著他這個兒子,是不是也能多說幾句?

    “父親一人在旁,面露憂思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麼?”

    謝世知愣了愣。

    以往的謝原,即便含著細膩的關心,也絕對不會這樣說出來。

    “哪裡有什麼憂思……就是……”

    謝原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謝世知忽然覺得,謝原這副耐心細膩又大膽直言的樣子,有些兒媳的模樣,能讓人放鬆下來,暢所欲言。

    “元一,我往後,大約會常來北山,你以為如何?”

    謝原笑了笑:“請父親來的原因,歲歲早已道明,只要父親願意,又有何不可?”

    謝世知像是放下了最後一重思慮,剛壓下去的興奮又浮起來,還搓了搓手。

    謝原失笑,忽然間就不想再追究歲安為何做此安排。

    反正他一直以來,只希望父母能活得順遂如意,平平安安,若北山能成為父親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之外一抹樂趣,他願意成全。

    沒多久,歲安便梳洗好出來,去給父親母親道了別。

    離開時,靖安長公主和李耀親自將他們送到山門前,謝原漫不經心掃了一圈,竟然沒有看到商辭。

    他勾勾唇角,收回目光。

    本就不在意的人,來不來又有什麼關係。

    夜色將合未合,清冷的山邊,古木靜靜佇立,打下一片陰影,籠罩在樹下大石上的人。

    商辭靜靜坐著,眼眸裡迎著山門方向的點點火光,眼神深不見底。

    他抬起頭,看向遮頂的古木,忽然想起了認識歲安那年。

    那年,她才十歲。

    尋常少女在這個年紀,要麼還揪著頭髮背書寫字,要麼愁眉苦臉的跟著教習姑姑學禮儀斂心性。

    可她到十歲時,已讀書百卷,出口成章,許多年長她好幾歲的師兄才剛剛學習的文章,她張口已能背誦。

    明明身子都還沒長開,可舉手投足儼然已具其母風範,開朗大方,愛鬧愛笑,她走到哪裡,彷彿就有一束光芒追到哪裡,一併追在後頭的,還有她的弟弟妹妹。

    她似乎天生就擅長打動人心,誰都喜歡與她親近,與她信任。

    他也不例外。

    那年,他也才十五歲,最叛逆孤傲的年紀,一個人從江南走到長安,經受了許多欺騙與欺負。

    然後,他走到了北山,沒有引薦,沒有門路,只能硬生生跪著,求一個機會。

    但這對北山來說並不稀奇。

    這世上有太多太多出身不好的人,懷有同樣的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