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逢新 作品

第43章 第 43 章

    因謝原特別設置的規則, 每人只有兩子在盤,歲安一副軟綿模樣,出手即打馬,直接將魏楚環一子打落出局, 瞬間將氣氛推至高峰。

    魏楚環盯著歲安, 越發被激出激昂與不甘, 與此同時,又有幾分深藏不露的暢快, 她掀唇一笑:“才剛剛開始,現在就喝彩, 是不是還太早了。”

    咕嚕兩聲,魏楚環出手擲骰,一個一點, 一個六點,合計七點。

    按照規定, 被打馬的棋子需要先上場,否則不可動場上剩下的黑子。

    眼下這顆重新上場的棋子, 同樣落在第七位, 反過來打掉了歲安剛才那顆棋子。

    “又打馬。”袁培英跟著站起來,輕呼出聲。

    謝原看了眼歲安,但見她只是盯著雙陸棋盤,臉色絲毫未改,認真而平和。

    七點, 需出七字言作上句。

    魏楚環:“斷戟折刀拜冕旒。”

    蕭弈在旁和聲:“既是燕雀命,自然成不了鴻鵠志, 成王敗寇, 只能斷戟折刀, 說得通。”

    蕭弈的解析,無人表示異議,倒是謝原在聽到這個上句時,若有所思的看了魏楚環一眼。

    蕭弈敏銳察覺:“謝兄有意見?”

    謝原斂眸一笑:“不敢,縣主才思敏捷,說得通。”

    “說得通,就該你了。”魏楚環緩緩開口,直直看著歲安。

    歲安拾起骰子,五指輕動,兩顆骰子便在掌中一滾,繼而順勢拋出。

    “兩個六!十二點!”

    歲安同樣將剛剛被打馬的白棋移動十二步,落在魏楚環右手邊第一位,也是正數第十二位。

    她想了想,對道:“解劍載歌登朱樓。”

    歲安對句一出,周圍陡然一靜,繼而又生出些和之前不一樣的動靜來。

    盧照晉笑而不語,段炎做了個“哇”的嘴型,周玄逸和陳瑚對視一眼,像是從彼此眼中得到了確切答案,陳瑚彎了彎唇角,周玄逸沉默斂眸。

    袁家兄弟是最後反應過來的,這句不是……

    至於謝原,他反應最大,直接愣住,眼神釘在歲安身上,驚疑參半,似笑非笑。

    胡洪見諸君默然,心中不解,這句子沒問題啊。

    前者有歇戰臣服之意,後者為和平喜樂之相,文義上可作承接,句式上也相對工整,為什麼大家的反應怪怪的?

    思索間,初雲縣主已再出手,擲出一個一點,一個六點,合計七點。

    但這次,魏楚環並未走單子,而是選擇走雙子,她將第四位的黑子向前移一步,第七位的黑子移動六步。

    “又打馬!”袁培正從剛才的思索中回過神來,就看著歲安剛剛上場的那顆白字再次被打馬出局,不由一陣唏噓。

    女人間的戰鬥還真是尖銳激烈啊。

    此七點,再對七字言。

    魏楚環:“不畏浮雲遮望眼。”

    蕭弈含笑開口:“不錯,既登高樓,自在高處,何懼浮雲遮眼,只管俯瞰天下。”

    歲安眼眸輕垂,似在周身豎起一層無心的壁壘,隔絕了周遭的一切反應,包括謝原灼熱探究的眼神。

    她抓起骰子一扔,立刻牽引所有目光。

    兩個六,十二點!

    袁家兄弟暗吸一口冷氣,這是她第二次擲出兩個六了。

    雙陸講究攻防間快速走棋,擲出點數大自然是有利的,所以很多人玩骰子時,會執著於練習極端點數的擲法,只為漂亮,驚豔。

    李歲安她絕對練過!

    這下都不用多想,歲安棋子入盤,向前十二步,又是魏楚環剛才落子的位置。

    反打馬!

    對局到這裡,大家都看出來謝原只設黑白二棋的用意了。

    棋子越少,針對性越強,不是你打了我,就是我踢落你,氣氛自然劍拔弩張起來。

    魏楚環眉頭一擰,便聽歲安道:“喜聞夏目蓋青天。”

    “哈哈——”陳瑚先笑,盧照晉品出深意,也跟著淺笑。

    袁家兄弟和段炎性子外放,表現得更直白,他們不看歲安,反而直勾勾盯住謝原,滿眼打趣調侃。

    這個氛圍簡直古怪極了。

    魏楚環看一眼歲安,她仍是那副淡定思索的表情,反倒是她身邊的謝原,竟像是觸及什麼赧然之事,手裡捏著那把團扇,恨不得舉起來遮住自己的臉。

    他看向歲安的,時而磨牙舔齒似在隱忍,時而意味深長像是審視。

    魏楚環不理解。

    “對的好。”周玄逸緩緩開口,道出自己的見解。

    “不畏浮雲遮望眼”,借名家之言,顯出立足之高,眼界之深遠清明,承接前句的“登朱樓”,抒出一份大氣。

    可“喜聞夏木蓋青天”,則是用一種詼諧巧妙的語境,四兩撥千斤來打破前者營造的氛圍,猛地給拉下來接了地氣——何必浮雲遮眼?待到夏木參天,你且仰頭,便已被蓋過整片天。

    不畏浮雲遮望眼,不止要立足之高,眼界之深,還需極致的睿智,方得清明。

    所以,此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舉,不可多得。

    而樹高過人,枝葉蔽天,卻是走到哪裡都尋常的景象。

    正如人人都想成為能人智者,可芸芸眾生,更多是腳踏實地的渺小。

    生而為人,理當心懷高志,但也不必逃避自己的渺小,否則,再高遠的抒情,也只是份不堪一擊、虛假的自信。

    周玄逸慢條斯理的抽絲剝繭,完了又補了句:“妙極了。”

    一直不受周邊干擾的歲安忽然轉眼,看向周玄逸。

    周玄逸怔了怔,下意識想垂眼避開,卻又在當下改了心意,坦然面對。

    歲安衝他頷首一笑,周玄逸亦淺笑回應,忽的,他眼神一動,發現謝原正看著自己。

    周玄逸淡定的衝他露了個揶揄的表情,彷彿在說——你自己顧不上開口,旁人也不行?

    謝原看的分明,彎唇笑了一下,目光落回歲安身上。

    經過了前兩回的心緒波動,謝原終是平靜下來。

    蕭弈胡洪等人或許不知,但盧照晉等人與謝原相交多年,沒少相互切磋揶揄調笑。

    所以他們一聽就聽出,歲安從第二句開始,用的是謝原的詩句。

    魏楚環很不喜歡現在的感覺,好像被矇在鼓裡,只管看旁人心領神會或嬉或。

    看著他們心照不宣眼神流轉,她又惱又躁,只想趕緊殺了歲安的棋,立馬再擲。

    “雙六,十二點。”

    精通此法的人,擲出漂亮點數果然都跟玩一樣,看得多了,大家對此技藝的驚豔便漸漸淡了。

    哦,又是雙六呢。

    魏楚環一顆棋子出局,一顆棋子落在第四位。

    無論單顆走十二步,還是雙子同進六步,都打不了馬。

    她也無所謂,將出局的棋子移動十二步,與歲安一顆白棋相鄰,朗聲出句:“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

    歲安前句提到青木,樹齡遠超人齡,活成百上千年都有。

    魏楚環以恆久時光來對青木,倒也對得上。

    之前說過,先手擲出幾點,後手必須擲出大於或等於的點數,是有一個牽制在裡面的,兩顆骰子最多十二點,魏楚環擲出十二點,歲安也必須擲出這麼多,否則這一輪就算輸。

    所以,魏楚環把把雙六十二點,不止是為了漂亮,也是在壓歲安的贏率。

    現在壓力給到了歲安這邊。

    她將目光從周玄逸身上收回,重新投入,伸手擲骰子。

    雙六,十二點。

    歲安起第一顆子,單顆行至第十二步,撞上魏楚環剛才落下的黑子,再次打馬!

    少女柔聲起:“赴朝夕之勤苦,酬寒暑之堅毅。”

    謝原怔住,連帶周邊友人的表情都跟著變了,不是方才那般戲謔帶笑、暗含揶揄,而是換成一種驚訝、意外與感嘆。

    魏楚環看了眼身邊的丈夫,卻見蕭弈也是一頭霧水。

    同樣不懂的還有胡洪,他小聲道:“以朝夕寒暑之轉瞬對青木年歲之亙古,我覺得是可以的,可你們為何是這種表情?有什麼問題嗎?”

    段炎舌尖舔了舔臉頰,說不好是什麼心情,一聽胡洪發問,竟不似剛才那般積極熱情,低聲道:“夫妻倆的事兒少打聽!”

    胡洪:?

    盧蕪薇擰眉看過來:“少說兩句行不行。”

    胡洪這才按下心中不解,繼續觀戰。

    盧蕪薇看著胡洪的樣子,心裡不好受,有些後悔,但更多是酸澀。

    若李歲安前兩句,還是在揪著謝原舊時頑劣之作打趣,那剛才那一句,便完全不同了。

    談及謝原,總會想到他的出身背景,覺得他條件優渥,是天之驕子,卻不知再好的背景,也離不開日復一日的勤奮刻苦,一步一個腳印的腳踏實地。